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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第1页）

八二

时文之学，有害于诗；而暗中消息，又有一贯之理。余案头置某公诗一册，其人负重名。郭运青侍讲来，读之，引手横截于五七字之间，曰：&ldo;诗虽工，气脉不贯。其人殆不能时文者耶？&rdo;余曰：&ldo;是也。&rdo;郭甚喜，自夸眼力之高。后与程鱼门论及之，程亦韪其言。余曰：&ldo;古韩、柳、欧、苏，俱非为时文者，何以诗皆流贯？&rdo;程曰：&ldo;韩、柳、欧、苏所为策论应试之文，即今之时文也。不曾从事于此，则心不细，而脉不清。&rdo;余曰：&ldo;然则今之工于时文而不能诗者，何故？&rdo;程曰：&ldo;庄子有言：&lso;仁义者，先王之蘧庐也；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也。&rso;今之时文之谓也。&rdo;

八三

前朝番禺黎美周，少年玉貌，在扬州赋《黄牡丹》诗。某宗伯品为第一人，呼为&ldo;牡丹状元花主人&rdo;。郑超宗，故豪士也，用锦舆歌吹，拥&ldo;状元&rdo;游廿四桥。士女观者如堵。还归粤中，郊迎者千人。美周被锦袍，坐画舫，选珠娘之丽者，排列两行，如天女之拥神仙。相传：有明三百年真状元，无此貌，亦无此荣也。其诗十章，虽整齐华赡，亦无甚意思。惟&ldo;窥浴转愁金照眼，割盟须记赭留衣&rdo;一联，稍切&ldo;黄&rdo;字。后美周终不第，陈文忠荐以主事，监广州军，死明亡之难。《绝命词》云：&ldo;大地吹黄沙，白骨为尘烟。鬼伯舐复厌，心苦肉不甜。&rdo;一时将士为之陨涕。此外，尚有&ldo;莲花榜眼&rdo;，其诗不传。

八四

广西岑溪县最小且僻，有诸生谢际昌者，送其邑宰李少鹤云：&ldo;官贫归棹易，民爱出城难。&rdo;此生可谓阳山之区册矣。或《赠查声山宫詹》云：&ldo;地高投足险，恩重乞身难。&rdo;

八五

甲戌春，余与张司马芸墅游栖霞，见僧雏墨禅，才七岁。其时，山最幽僻，游者绝稀，惟扬州商人构静室数间，春秋一到而已。自尹文端公请圣驾巡幸，乃增荣益观。方修葺时，余屡从公游，有&ldo;山似人才搜更出&rdo;之句。其时墨禅渐长成，花前灯下，时时以一联相示。随入京师。别十余载，丁未秋相见于紫峰阁下，则年已三十九矣。追谈往事，彼此怆然。诵其《盘山》诗云：&ldo;偶来浮石上，疑是泛沧浪。一鸟堕寒翠，千峰明夕阳。无人垂钓去，有约看云忙。即此惬真赏，萧然世虑忘。&rdo;其他如：&ldo;树随崖脚断，山到寺门深。&rdo;&ldo;月白鸟疑昼，山空树欲秋。&rdo;&ldo;树偏饶曲折，僧不碍逢迎。&rdo;皆可爱也。相别又一年，遽示寂而去。

八六

尹公三次迎銮。幽居庵、紫峰阁诸奇峰，皆从地底搜出，刷沙去土，至三四丈之深。所用朱龙鉴、庄经畲、潘涵等州县官，皆一时名士。又嫌摄山水少，故于寺门外开两湖，题曰&ldo;彩虹&rdo;、&ldo;明镜&rdo;。余戏呈诗云：&ldo;尚书抱负何曾展？展尽经纶在此山。&rdo;

八七

扬州四十年前，平山楼阁寥寥，沟水一泓而已。自高、卢两榷使，费帑无算，浚池篑山，别开生面，而前次游人，几不相识矣！刘春池有句云：&ldo;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rdo;

八八

山阴陶篁村得汪氏旧庄于葛岭下，葺而新之，自云：&ldo;诗不能写者，付之于画；画不能写者，付之于诗。&rdo;号曰泊鸥山庄。题云；&ldo;高士门庭云亦懒，荷花世界梦俱香。&rdo;四诗甫成，忽奉有官檄，占去养马，如催租人败兴一般。

八九

永州太守王蓬心，为麓台司农之后，工诗画。余游南岳，过永州，与其子访愚溪、钴母潭诸处；夕归，太守出小像索诗，而自画《芝城话旧图》见赠。题云：&ldo;一别东吴思旧雨，重来南楚鬓添霜。谈天犹是苏玉局，缩地难逢费长房。江水悠悠不知远，山风习习渐加凉。两人情态都如昨，作画吟诗爱夜长。&rdo;彼此落笔时，各挑灯倚几。蓬心笑谓余曰：&ldo;此夕光景，可似五十年前，同赴童子试耶？&rdo;记其书斋对联云：&ldo;岂易片言清积牍；还留一息理残书。&rdo;

九o

沈子大先生，梦至一处：上坐二儒者，皆姓周；素不识面，笑向沈云：&ldo;&lso;羲画破天烦妹补&rso;，君可对之。&rdo;沈沉吟良久，忽唐孙华太史从外来，曰：&ldo;我代对&lso;羿弓饶月待妻奔&rso;，何如？&rdo;两周为之拍手。唐字实君，沈之业师也。

九一

陈古渔尝为余诵&ldo;马过闻沙响，拖霜看雁飞&rdo;之句，余甚爱之。后知是曲沃诗人秦紫峰明府所作。紫峰有句云：&ldo;看花须看花盛时，盛时难再花亦知。&rdo;尤妙。紫峰与客观方竹，客戏云：&ldo;世有方竹无方人。&rdo;紫峰曰：&ldo;有。&rdo;问：&ldo;何人？&rdo;曰：&ldo;子贡。&rdo;问：&ldo;何以知之？&rdo;曰&ldo;《论语》云：&lso;子贡方人。&rdo;&rso;

九二

吾乡金长儒先生以时文名，世不知其能诗也。有人为述其《禹庙》云：&ldo;授笈俨陪苍水使，奉香犹剩白头僧。&rdo;《晚步》云：&ldo;打头黄叶忽飘坠，知是隔林松鼠来。&rdo;

九三

梅耦长咏《绿梅》云：&ldo;闻说绿珠真绝世，我来偏见坠楼时。&rdo;归安有五亭山人者，姓吴，名斯洺，咏《桐子》云：&ldo;堕地绿珠人不见，至今但觉画楼高。&rdo;二诗相似。又，《嘲牡丹》云：&ldo;蝶使蜂媒齐用力，万花丛里看擒王。&rdo;可云奇绝。

九四

乾隆己未，余乞假归娶，诸公卿有送行诗册，题签者为吴江陆虔石先生。今五十余年矣。甲辰，其子朗夫，巡抚湖南。余从西粤过长沙，中丞款接甚殷，云：&ldo;当初先人题签时，我年才十七，侍旁磨墨。&rdo;余感其意，到家寄诗谢之。不料诗未到，而中丞已亡。仅传其《梦中自赠》云：&ldo;能开衡岳千重云，只饮湘江一杯水。&rdo;至今楚人受德者，挥泪诵之。名曜，吴江人。

九五

苏州惠天牧先生，督学广东，训士子以实学；一时英俊，多在门墙。去后，人立生祠，如潮州之奉韩愈也。先生以《珠江竹枝词》试士。何梦瑶赋云：&ldo;看月谁人得月多，湾船齐唱浪花歌。花田一片光如雪，照见卖花人过河。&rdo;公喜，延入幕中。此雍正年间事。后吾乡杭堇浦太史掌教粤东，与何唱和。《嘲杭病起》云：&ldo;门外久疏参学侣，帘前渐立犯斋人。&rdo;《咏史》云：&ldo;赵宋若生燕太子，肯将金币事仇人？&rdo;余慕何君之名，到海南访之，则已逝矣。

九六

沈方舟《磁溪早发》云：&ldo;北风猎猎水茫茫，多谢吴门鼓枢娘。铁鹿长樯四千里，送人夫婿早还乡。&rdo;方问亭宫保未遇时，在汉上，亦有句云：&ldo;寄语湘波连夜发，十年我是未归人。&rdo;

九七

英梦堂相公，与裘文达公，同在户部，谓裘曰：&ldo;有句云；&lso;官久真成强弩末，归迟空望大刀头。&rso;君猜是何人之作。&rdo;裘以为放翁逸诗。已而知是桐城石晓堂，乃大惊叹。石屡欲访余，以官楚南路远，时时托方绮亭明府寄声道意。方诵其《舟行》云：&ldo;击汰过解洲，人在烟中语。中流一舟来，空漾数声橹。少妇善操舟，小儿能荡桨。渔翁不捕鱼，船头坐补网。&rdo;晓堂，名文成。晓堂亡后，其子某抱遗集来，索余作序，云：&ldo;先人志也。&rdo;余摘其佳句，五言如：&ldo;角声沉暮雨，雁影起寒沙&rdo;；&ldo;水喧村碓急，云堕寺门低。&rdo;七言如：&ldo;沙边水退犹存迹，烟际帆遥似不行&rdo;；&ldo;买田阳羡宵宵梦，作客并州处处家&rdo;；&ldo;窥鱼浅渚翘双鹭，待渡斜阳立一僧&rdo;；&ldo;入店已非前度主，拂墙犹有旧题诗&rdo;；&ldo;僮嫌解橐寻诗稿，客忌登舟算水程&rdo;：皆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