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在白色的床单上,X市军区总医院的干部病房宽敞干净,靠坐在病床上的老人的腿上放了两本厚厚的相册。翻阅时遇到全身的照片,他就会把桌上的老花镜拿起来在眼前比一下。
陈家媳妇陪在一旁,正在给老爷子削苹果,笑盈盈道:“清远刚来电话说去机场接你孙子了,这会应该快到了。”
老爷子冷哼一声,把相册和老花镜扔在一旁的桌子上,别看是个病人,说话时中气十足,“小兔崽子,他还知道回来?”
陈母不紧不慢地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插上一根牙签递给老爷子,“爸,不是我说你啊,你想抱重孙子我们两口还想抱孙子呢,但是结婚这个事也急不得。他难得从前线回来,你老跟他干什么架啊?”
她抿唇低笑,保养得宜的脸上皱纹不多,举手投足都有贵妇人的风范,“然后干完架把孙子气跑了还得惦记着。”
老爷子绷着脸接过盘子,拿牙签插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发泄似的用力地嚼,“慈母多败儿,那混小子就是欠教训,他爸当年还不是被我逼的不行才把你娶进门?没过两年我就抱上孙子了,这么多年你们两口子什么时候吵过架?他要是敢不从,把我那条军鞭给我拿来,看我不抽他小兔崽子!”
陈母摇头表示不信,“得了吧,你哪儿舍得啊?人家都夸呢,说淮阳最近一次,在国际缉毒案中掩护队友、解救人质、冲锋陷阵,获得了个人一等功呢。说到底还不是陈家老爷子教育的好么?”
以前人家都说,陈家媳妇之所以这么得老爷子欢心,当年急着催自己儿子娶进门,就跟她这张嘴脱不了干系。拍老爷子马屁一拍一个准,这会老爷子的面部线条仍然扳着,只是眼角眉梢却轻轻扬了起来,透着那么点骄傲和自豪。
陈淮阳走在陈清远后头,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声响,在寂静的回廊里发出淡淡回声。
陈清远走到一半发现侄子的距离和自己越拉越远,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啊,你不是才说想你爷爷了?”
“小叔,我一进去我爷爷又抄家伙揍我怎么办啊?挨揍是小,我是怕气着他,要不你先进去通个气儿?”
陈清远闻言失笑,大步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没事儿,你爷爷想你想的不得了,你啊,别气他。他不就想要个孙媳妇么?你就说有对象了好让他宽心。”
陈淮阳被半拖半拽来到病房门口,挺着腰板站得倍儿直。
老爷子见到孙子,心里乐开了花儿,偏偏脸上还得端着架子,跟上司招呼下属似的朝他摆了摆手,冷声道:“还回来干嘛?立了一等功连家门都忘了朝哪边儿开吧?”
陈淮阳早就习惯了这位老革命的刀子嘴豆腐心,没把他的嘲讽放在心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拉住他的手,笑着道:“那哪能啊?我这个一等功算什么?我爷爷是抗美援朝和越战时期的大功臣,那才真是牛!”
老爷子紧绷着的脸在这一刻绷不住了,笑成一个慈祥的老头,嘴上还得口是心非,“少跟我这儿套近乎,你小子要再不娶媳妇我照样揍!我这把老骨头不被你气死不算完,你说你不给我生重孙子也就算了,起码也让我临走前瞧见孙媳妇长什么样吧?”
陈淮阳求助似的看了母亲一眼,陈母立刻开口打圆场,“行了行了,不就娶媳妇么?赶明儿我找几个身家清白的姑娘给淮阳相相亲,相中了结婚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儿么?”
老爷子斜睨了她一眼,用不屑一顾的语气道:“说的好听,反正我也没几个月好活了,你们就这样糊弄我吧。”
陈淮阳脸上还在笑,可是听到这忍不住心里泛酸,难受还不敢表现出来,轻轻拍了拍爷爷的手背,认真道:“爷爷别担心,我已经有对象了。”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陈母和老爷子同时一愣,然后同时看向他,老爷子激动地回握住他的手,“陈淮阳小同志,你知道在老革命面前撒谎的结果是什么吗?”
陈淮阳小时候淘气的很,是个孩子王,最讨厌做的事就是写作业。每回爷爷问他作业写完了没有,他都说写完了,有一次被抓包,狠狠挨了一顿揍。
那时爷爷还不老,是个j□j的一家之主,动不动就挥鞭子,爸爸在这种教育下成了才,却在心里不赞同,所以陈淮阳小时候没从老爸那挨过打。叛逆的时期不懂那种爱,他经常和爷爷吵架顶嘴,一看爷爷抡鞭子就跑,爷爷不追了就停下挑衅做鬼脸。
可是现在爷爷老了,身体不好,体力上不如他了,也打不动了,陈淮阳又巴不得他从病床上弹起来给他一顿鞭子,因为他又说谎了。
老爷子哪知道孙子心里正内疚着,一门心思都扑在孙媳妇上了,拽了拽陈淮阳的袖子,“臭小子,跟你说话呢!听见了没?”
“嗯?”
“后天把你媳妇带来给爷爷瞅瞅。”
老爷子一眼就看出了孙子的迟疑,不管不顾地把床放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把被子往上一拉,“就这样决定了,不然气死你爷爷你也就清静了。行了你们都走吧,让我消停消停。”
陈淮阳一脸无奈地扫了一眼在旁憋着笑的母亲,毫无压力围观的小叔,然后是心满意足的爷爷……终于轻叹一声,率先走出了病房。
三人下楼时母亲拽着他的胳膊问:“淮阳,你蒙你爷爷的吧?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陈淮阳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