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室内,淡蓝长衫的男子立马回答,“不应该,也没理由心生不满。”
夏子晏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开口道,“发生水灾时,农人心中最重要的人因此送命,会不会就此心生怨恨,以至于对朝廷派来的官员施以报复?”
“这……”淡蓝长衫的男子沉吟着,没有立马回答。热茶一缕茶烟缓缓飘高,从他脸中间往两旁飘散了,他看了夏子晏一眼,慢慢的开口,“臣实在说不好,臣毕竟是个武夫,对这些并不太确定。但此乃天灾,并非人祸,农人将此怨恨推到朝廷身上,不合情理。不过,臣当年随军时,常见善卦者门前人来人往,天下百姓多信命数,每逢大事必求一卦,小至连猪倌为猪配种时也要去求上一卦,看是否顺利。所以,倘若农人也信命数……”
他说的并不快,甚是迟疑,倒是夏子晏将他的话接了过来,顺水推舟的说下去,“先生说到命数,我倒想起一事来。史书上曾记载过一笔,说前朝灭亡那一年,正逢天灾人祸,民间有言,说是帝王不仁,天神乃降罪惩罚。导致百姓对朝廷多怨怼,还是我们大雍开国帝以‘天神降、清君恶’之名起义,民间一呼百应,前朝民心不归,军心涣散,居然让我们大雍开国帝仅仅只用了一年时间就直闯到了帝王的寝宫内,将前朝灭了国。”
“倘若如此,农人将怨恨撒在朝廷身上,发生些过激行为,都说得通了。”
夏子晏闻言,淡淡的说道,“多谢先生,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话音刚落,淡蓝长衫的男子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凝重,“农人仅凭他一人之心、单薄之力如何成事。溶水之事,能让梅侍郎以叛乱二字定罪,想必并非普通骚乱,估计情形不容小觑。三皇子这番话,莫非意有所指?”
夏子晏将目光从对面男子的脸上收了回来,眼睛微微一眨,唇边一弯,像是笑了一笑,却没有再回应对方半句,只是将茶杯举起来,再次喝了一口。对面的男子也跟着喝了一口茶,精瘦脸上泛起的凝重神色连饮下心爱的茶水也不能消弭。屋子里沉默着,方桌边的烛台上灯烛兀自燃烧,突然爆出噼啪一声,原是灯花炸响。
夏子晏悠悠开口,“刚刚听先生提到叛乱,我突然又有一个问题,估计得再次请教先生了。”
“好,三皇子请说。”
似乎毫不意外精瘦男子此时的爽快回答,夏子晏反倒并不急于求教,样子看着甚为悠哉。他将茶壶提了起来,先给对面男子倒了一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才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的手指碰触茶壶壶身,被仍旧滚烫的温度烫了一烫,赶紧将茶壶放下了。倒是对面的男子对夏子晏施礼一谢后,便将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夏子晏见男子将茶杯缓缓放下,面色如常,原本要说小心茶水烫的话都给咽回了喉中,说了另外的话,“按先生所知,若有地方灾民叛乱,朝廷将如何处置?”
“回三皇子,民心动摇,关乎朝廷之本,只要确认实属叛乱,绝不怀柔,定是杀一儆百,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所以,朝廷一定会让兵部派人前往剿灭叛乱百姓?”
淡蓝长衫的男子点了点头,确信的回答,“臣乃武臣,对此最为熟悉。倘若叛乱势大,兵部会点派将军率京城外护国军前往,联合地方军一路围剿。倘若势小,兵部只需派两名武臣领两队士兵前去,调动地方军联合剿灭。”
“倘若别有内情呢?”
男子愣了一愣,立即追问道,“三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生没有疑惑过吗,农人遇灾,衣食温饱皆成问题,可他心怀怨恨,对朝廷的恩惠视而不见,胸怀不臣之心,行叛乱之举。一人如此,两人如此,十人如此,百人也如此?青壮年做了叛民,妇孺老小也跟着一起打打杀杀?我很好奇,到底会有多大的怨恨,才会让百姓放弃生的希望,拒绝朝廷的援助。”夏子晏眉头微微一动,甚是云淡风轻的笑了一笑,“所以,我才怀疑会不会别有内情。”
“倘若另有内情,朝廷定会将内情查明,决不会姑息别有用心的人。百姓若真是无辜,朝廷自然体恤安抚,以示宽宏之心。所以……”男子顿了一顿,不罢休的又在追问了一句,“三皇子莫非有什么消息,觉得溶水叛乱实乃百姓受苦,并无叛乱之事?”
“先生也说了是觉得,不过是我多心,不想让先生也跟着多心了,倒是我的过错,还请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淡蓝长衫的男子皱着眉头想了半日,这才点了点头,夏子晏看在眼里,笑道,“先生还有何话,但说无妨,是本皇子请教先生,先生不必有所顾虑。”
“溶水之事,已禀明了是叛乱,三皇子挂心百姓,乃民生之幸,但在人前可万万不可太过关怀,以免他人猜疑。”
“我知道,所以才私下请教先生。”
“好,据闻三皇子是个有分寸有胆识的人,果然说的不错。臣本有心厚脸皮多品一品三皇子的好茶,可惜的是,今日是臣值夜,眼看时辰快到,不可再耽搁了,只好先向三皇子告辞。”
夏子晏闻言,站起身来,亲自将房门打开了,身子一侧,道,“无妨,先生为朝廷做事,是我大雍的福分。来日方长,希望还能有与先生相谈品茶的机会。”
他说着,对着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淡蓝长衫的男子立即站了起来,略一弓弓身子,先出门去了。
他原本以为夏子晏只送这一送,没想到从后庭到前门,夏子晏一直陪侍在旁,直至他走出了大门,夏子晏还亲自牵了马过来,将缰绳交到他的手上。男子受宠若惊般的拱一拱手,说道,“此在宫外,恕臣未行大礼,是怕有人看见,误会三皇子与臣私下结党,还请三皇子谅解。”
夏子晏微微一笑,也拱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