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在太夫人住的松鹤堂里见了父亲一面,父亲见她形容有些憔悴,还宽慰她说家里不会出什么大事。
父亲与上一世的最后并未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还未蓄起长须,看起来便比那时年轻了些许,只是和她说话总还是那样和风细雨。
若她真是六岁的稚儿,对父亲的印象应当是很模糊的。她又没有别的玩伴,并不知道“父亲”这个词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只是母亲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教她说这个词。可从她记事起,便很少在家中见到这个高大英武的男人。
她唯一有印象的是,每当这个男人踏进院墙,母亲的目光便会瞬间明亮起来。她记得母亲的眼睛,就像是明汪汪的一池碧水,而他就是她的太阳,让这清澈的静水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沛柔长成之后也曾这样爱慕过一个男子,后来这个男子也不算是如愿的成了她的丈夫。他的眼睛也生的很好,只是可惜她无法点亮他眼中的波光。
四年夫妻,争吵冷战,终成怨侣。
她不愿再去想齐延,只拿一双怯生生的眼看着她父亲,定国公也并不言语,解下了大氅将她包好,便将她抱出了堂屋。
他抱她只用单手,甚至到她十五岁及笄之时,他仍然能用单手将她抱起,印象中的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康健的。
出身于顶级勋贵之家,与皇帝自小相识志趣相投,长成后又建功立业,上马能战,下马能文。
即便到了中年,也仍然意气风发如同少年。哪怕新皇登基之后,对徐家屡有申斥,父亲的眼睛也是种都是清明而坚定的。
所以上一世当她听闻父亲在诏狱中暴亡,只觉得天地俱都昏暗,一口血便吐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想到此处,沛柔便往他怀中又缩了缩,用围着自己的大氅遮住了发红的眼睛。
“是冷了吗?”父亲这样问她,就像上一世每次同她说话的语气那样。
她将小脸从大氅上移开,对着父亲摇了摇头,面前已经是母亲的灵堂。父亲将她放下来,自己取了一炷香,拜了几拜,将香插入了香炉中,重又牵起沛柔的手。
“和你母亲道别吧,从此以后跟着父亲和祖母一起住。”
若不是曾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沛柔是绝没有可能听出他话音中隐忍的痛苦的。
她虽然因此而感觉到了更加刻骨的悲伤,却也为母亲高兴,他对她并不是全然的无情了,尽管这份情或许也实在是很淡薄。
她又想起生母最后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睛里的光彩是一点一点熄灭下去的。
生母临死前终于又有了一点力气,握着她的手那样紧,“意姐儿乖,往后跟着父亲也不要淘气,娘这一生只是随波逐流,却从没后悔有了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也会一直想着你和你父亲。”
李嬷嬷跪在榻前早已泪湿衣襟,她却哭不出来。她只是觉得茫然,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和母亲相处,便又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沛柔和廖妈妈同坐一架马车,李嬷嬷则被安排在下人乘坐的马车里。依照前世,未来十几年的定国公府内院都是柯氏势大,她也不愿李嬷嬷当下便与柯氏的人结下太深的仇怨。
这马车当然也很华丽,与她当年所乘却是相距甚远了。
廖妈妈一边打点着马车里的茶点,一边还在同她说话,也没忘了再提醒她关于“妖精”的事。
城南偏僻之地,行到城东最富贵繁华之地,竟花了一个时辰。
定国公府是开国受封的勋爵,历代定国公也多受帝王宠信。府邸在城东离皇城最近的滨城胡同,和亲王所居的三王胡同恰为对称。
一下车父亲便又自然地将她抱起,入府之后一路行来,皆是看惯了的景色,仆妇也多敛声在一边行礼,偶有在府中得脸面的管事仆妇上前问安,父亲都只是微微点头。
看这方向,是直接往太夫人所居的松鹤堂去。
太夫人周氏的母亲是太祖幺妹崇安大长公主,父亲出身济南官宦世家周家。
尚主之后,驸马那一支便定居在了燕京,如今三代繁衍下来也是枝繁叶茂,有才之士辈出。
国朝规矩,驸马不得参政,因此曾祖父并未入朝,只是潜心学问,开设学堂,也是燕梁有名的大儒。
公主与驸马父亲恩爱,儿女成群,太夫人便是在这样的家族里成长起来的。
上一世沛柔与她虽不亲近,却也得到了她许多关爱。甚至若不是太夫人的慈爱,她最后的结局只怕会更加惨烈。
到了松鹤堂院门前,父亲便将她放了下来,弯下腰同她说话,“意姐儿,马上就要见祖母了,意姐儿要听话,祖母会很疼爱你的。”
沛柔懵懂的点点头,指着廖妈妈,“妈妈和意姐儿一起进去吗?”
廖妈妈对着她笑了笑并不回话,只看向了父亲。
父亲便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想来是你这几日照顾的好,既是小姐说的,你便跟着进来吧。”
进了月洞门,两边皆种了青松,靠近右边的院门前还立着一架葡萄。
小时候五哥沛声淘气,就想着偷太夫人还未熟透的葡萄吃。偏偏三叔母又管他管的严,他自己不敢去,就撺掇沛柔出头。
沛柔的确是敢去,只是没成熟的葡萄酸倒了沛声的牙,最后还是被三叔母知道罚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