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暄杨曾经奔跑过的地方,是见证过他的童年的地方。纵使他已不在,这座小镇仍然留着他曾存在过的证据。在青草钻出石缝的路面上,在沙沙作响的树叶间,在每日悄然变幻的光和影里,在探出栅栏伸展盛放的夏花中,在某些人的记忆中。在他的心上。这就是你要找的答案吗?庄豫。他抬起头看着高远而蔚蓝的天空,流云一片片积压在天边。他的耳边没有风,什么都没有。是的,或许这就够了。我已经不需要再见他了。不管他在不在,不管他在哪里。他都在我心里。就像来时一样,远晨和远扬送他到镇外。经过那棵高大异常的木棉树时,庄豫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你呀,下次春天来,就可以看到它开花的时候有多壮观了。”远晨说。“像火烧一样的红。”他点点头。他们送他到火车站,北上的列车即将发出。远扬从包里抽出一个包装得像模像样的小盒子,递给了他:“小庄哥,这是给你的礼物。”庄豫拆开来,只见盒子里是一个简单的日式风铃:半透明的琉璃球下吊着一块小铁片,当风吹来时铁片便会轻轻敲击玻璃,发出清脆声响。远扬得意洋洋地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风铃,我把自己的超能感应力量注入了这个风铃,它说不定能感应到ufo呢!”一旁的远晨已经不想再吐槽自己的弟弟了,在旁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盛情难却,庄豫苦笑着把风铃收进了背包:“谢谢,我会挂起来的。”两姐弟站在检票口向他挥手。“有空回来玩。”“一路顺风。”他也向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就走进了检票口。火车启动的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开始的那一天——他乘坐列车南下,看着沿途的风景从平原渐渐向丘陵和山峦转变,看着窗外越来越蓝的天空和野外纵横交错的水道,看着黄昏的光线中飞鸟归林,甘蔗地飘来清甜的芳香。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像被按了倒放键的电影,他携带着南方炎热的空气,回到了北方微阴的天空下。从火车站坐地铁刚刚回到家,他就接到老家的妈妈打来的电话。惯例地听她唠叨了好久和天气、饮食、起居有关的话题,庄豫只是发出“嗯”“好”“知道了”公式般的应答。他没有跟妈妈说自己请了一个小长假,也没有说自己跑到了南方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小镇子里,更没有说他在山上摔了下来脑袋缝了几针,当妈妈询问他在那边的生活时,他报喜不报忧地说道:“挺好的。”“你呀,不要舍不得花钱,饭要好好吃知道吗。你才工作多久,用不着老是给我打钱,那些钱你自己留着买些水果吃,跟同事相处得好不好?偶尔要请人家吃吃饭呀,知不知道?……”妈妈总是开了一个话题就停不下来,庄豫也只好耐心地听着,一手拿着手机一边单手开门。因为门窗紧闭,屋内空气有些混浊,他迈着大步走到阳台把落地窗打开来,但西斜的太阳余热依旧,风却没有分毫。他把背包放下,远扬送的小盒子从敞开的拉链处掉下,盒子里的风铃“叮叮”的一声掉了出来。他把风铃提起,挂在了阳台上。半透明的琉璃球上用小字写了一首古诗,他没认真去看,屋内和屋外的空气都同样僵滞,他叹了一声气,电话那头的妈妈听到他叹气,又问:“怎么啦?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压力大?”“没有。”以免妈妈想太多,他赶紧解释,“是这边天气太热了,一点风都没有。”“可不是嘛,你那边空气质量这么差,夏天就更热了。”他知道妈妈又要就空气问题作一番长篇大论了,赶紧截住话头:“妈,我还有些工作要赶着做,等有空的时候我再打给你吧。”“好,工作要紧。你记得好好吃饭啊。”顺利挂断电话,他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阳台上的日式风铃晃了两下,就在停滞又闷热的空气中安静下来。真的,一丝风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就这么缩着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然后,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手捧一束新鲜的栀子,栀子洁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他推开一扇门,清风便迎面吹来,他闻到空气中青草的香气和淡淡的花香。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广阔无边际的草原。秦暄杨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正低头看着一本书。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衬衫,赤脚盘坐着,抬头向他笑了笑。庄豫向他走去,他起身迎接,伸手轻轻抱住了他。他把手里的栀子递给秦暄杨,秦暄杨接过嗅了嗅那若有丝无的清香,笑着弯腰吻住了他。梦里的亲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熟悉感。风从四面八方温柔吹来,他闭上眼睛感受秦暄杨的体温,左手放在他胸前感受他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节奏平和而美妙。“你去哪里了?”他在梦里问。秦暄杨把他抱在怀里,轻声答:“我就在这里啊。”“这里是哪里?”他嘴角微弯,双手温柔摩娑庄豫的脸颊:“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啊。”庄豫摇头:“我去永川找你,你不在。你说过你会回永川的,可是你不在。”他笑意更深:“我当然不在永川。”“你不是说,人生后会回到生前最眷恋的地方吗?”庄豫紧握住他的手,“你不是说只要我去永川,就能见到你吗?”“傻瓜。”他轻揉着庄豫的头发,在他额头怜惜地一吻,“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最眷恋的地方啊。你根本不用去其他地方找我,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可你……”庄豫看着他,略带哽咽,“你为什么从来不出现?”他笑得无奈而落寞:“我不能。”“为什么?”“我已经死了。”像给一个六岁小孩解释为什么要抢走他心爱的玩具一般耐心,秦暄杨如此怜爱地看着他,“我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这又有什么关系!”梦里,眼泪也是凉的。他为庄豫擦去泪水:“别总是想起我,好好活着。去奔跑,去流汗,开开心心地、精彩地度过这一生。等时间到了,你自然会再见到我。”“我不想等一辈子这么久。”庄豫紧抓住他的手不放。“傻瓜。”秦暄杨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在他耳畔轻轻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可我想见你。”“想我的时候,要记住,”秦暄杨附在他耳边,温柔道,“我在吹向你的每一阵风里。”暮日偏西,落地窗开着,阳台上的风铃在闷热的空气中静止不动。庄豫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阳光斜照在他脚下的地板上,他蜷着身子缩在沙发上,不知是做了怎样的梦,竟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尚未整理的背包放在地板上,落地扇对着他无声地吹着。喧嚣的蝉声中,他无意识地在沙发上动了动,轻轻地皱眉,泪水淌过脸颊。沉静的夕光中,有个透明的身影向他倾身,伸手替他拭去脸上的泪。静止的空气里,阳台上的风铃清脆地响了起来。终于,起风了。想我的时候,要记住,我在吹向你的每一阵风里。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你看到这里,希望能留下你对故事的一点感受,批评也好,建议也好,一丝小小的感触也好,我非常乐意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