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渠家做工十四年,除了每月存在常叔那儿的工钱,什么也没拿过。我是欠你,可我欠你什么现在也还清了。”
“你恨我,我不怨你。你对我干的事儿我都不怨你……”
“可我不脏!我不脏!”
比悔意先起来的是疼,心被剪子绞了似的,渠锦堂慌张地兜着自己还半硬的裆,去摸常乐露在被子外面的脚。
褥子上一滩暗色的濡湿,从常乐的屁股下头洇出来,渠锦堂一看那颜色就急了,边摸他的脚踝,边伸手够床头的抽屉,找止伤的药。
常乐只当又是来抓他,抬脚踹在渠锦堂大腿根上,木匣子里的东西,哐当散了一地。
渠锦堂嘶着牙,顾不上疼,急急地扒那团瑟缩的被褥:“常乐……我,我错了,错了……”他是真把自己恨死了,刚有多少气焰,现在就有多悔恨,“我不碰你,你让我看看……我就看看……看看你伤没伤!”
颤抖的抽噎,从那片单薄但又壳一样牢固的被子底下传出来:“我求求你……走吧……走吧……”
怎么走得掉,渠锦堂吸了口气,肺里好像长了钉,他忍着刺痛,轻轻把手搭到被上:“就一眼,就看一眼……”
被窝里的人纹丝未动,两个人隔着被子拔河,渠锦堂扯着被面扽下来一点,常乐就在里面把自己裹得更紧一分:“走!你走!”
“求你……走吧……”
渠锦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后院那间屋里跑出去的。
人好像跑出来了,魂没有。
他背着月亮一路逃,风啊,刀子一样剐着面庞。
他揩着袖子抹掉脸上滚落的疼痛,回忆他和常乐的点滴,他是怎么穿着一身新缎子裁的新郎袍,心里揣了只小兔地等他,怎么到处找他也找不到他。他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常乐的恨的?回头看全是他对绣月儿的放不下。只为骗过他?其实他早不恨了,怎么可能记恨,他只是偶尔会怨他,怎么能走得那么干脆,都不回来看一看他。
渠锦堂回了渠府,一句话没说地钻进自己的屋里。
渠夫人是隔天清晨从下人那儿听说儿子回来了,高高兴兴让人备了一桌早饭,又怕儿子起得晚,让厨房留出些好的,等大少爷醒了再用。
“锦堂也是,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早准备。”渠夫人盛了碗粥,先给自己的丈夫。
“锦堂回来了?”渠老爷问边上的二儿子,“你大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二房没上桌,渠庆堂一个人闷头吃饭,忽然被问,他哪儿知道,只是想起个人,觉得和他有干系:“可能累了吧,大哥他,也很久没歇了。”
渠夫人往常并不怎么留意二房生的儿子,只是他提起锦堂,自己身上掉下的亲疙瘩,忍不住问:“号上有那么忙?”
渠庆堂放下筷子:“茂兴号正在放粮,斗上事儿多,前几天碰上宋先生还说起大哥,夸他像个当大柜的样儿。”
渠老爷静静地听着:“有个样儿就是还差得远。”
渠庆堂知道他爹心里高兴,渠锦堂的娘更是难得的往他碗里夹了块枣糕,没人听见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出息不受用的。
“忙点是好事儿,不过再忙也不能耽误大事。”立业成家,开枝散叶,前者有了着落,渠夫人又惦记上弄孙,“你和你大哥是同辈,你大哥也这年纪了,他在外头,就没个相中的姑娘?”
有没有姑娘渠庆堂说不好,但相中的人嘛……
渠庆堂被脑袋里突然闪过的想法惊了一跳,肩膀上隐约的痛,散落地上的药包,童年挨打,溅在衣服上的点心渣滓,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大哥在茂兴号做事之后,好几家托人来打听……”
渠夫人眼睛一亮:“打听什么?”
“想……问问大哥,有没有娶亲的意思……”
真是盼星星盼来个月亮:“都有哪些人家?”
渠庆堂胡诌了两个,长房长子的婚事儿,渠老爷也不能不上心,他对二儿子讲:“找一天把人请来,让你大哥先见见。”要在身边睡一辈子的人,“让他自己选。”
渠锦堂气呼呼地踢开长袍回来,他当是什么事儿,不是初一不是十五,被他娘拽去庙里进香,半道把他撵到庵堂后开了芍药的院子,娇滴滴的人儿领到眼前,才知道是给他相的姑娘。
撞到渠庆堂,没想他这么快回来:“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他都知道!渠庆堂狠狠把人搡得往后退了两步:“滚开!”
常乐在屋里收拾东西,甫阳虽是他的根,他却没有真正逗留过多少日子,总像燕儿一样,待不久就要远走。
他的东西不多,来时一个包袱,走的时候装不满大半,唯独一样东西,翻箱倒柜地找,哪儿也找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