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复位的消息传到齐国时,王子成父也刚刚凯旋归来。戎狄骚扰齐国这样的大国,只不过是为了抢夺财物,并不是来抢占地盘,大军来了就跑,大军撤了再来,等到大军赶到边境,他们早就跑得没影了,与他们作战总有用长矛打蚊子的感觉,有劲使不上。这些年王子成父没少与他们交锋,深知他们的习性,这次出征,并没有直接到无棣,而是悄悄地沿海往北,绕到齐燕边境,先截断山戎退路,然后再由北向南掩杀过来。山戎抵挡不住,四散逃命。往南、往西都是齐国腹地,有重兵把守,跑过去又被堵了回来,只有往东是大海,没人把守,却是大片的滩涂,人跑进去就会陷进去,就算跑过滩涂,等待他们的也是茫茫大海,最终还是死路一条。山戎士卒慌不择路,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纷纷向东逃来。王子成父率领大军在后紧逼,山戎士卒挣扎着过了滩涂,泅海求生,被淹死无数,第二天涨潮后,海滩上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尸体。
齐桓公摆下宴席,为王子成父庆功。王子成父不仅解除了山戎对无棣的威胁,还给了山戎重创,恐怕数年之内山戎是不敢再来骚扰了。宫廷上下喜气洋洋,众大夫纷纷向齐桓公致贺,唯有管仲高兴不起来,面有忧色。鲍叔知道管仲心大,遇事拿得起放得下,遇上事情一般不显现在脸上,如今面带愁云,肯定有要事挂心。鲍叔悄悄地问管仲:“管兄心中有事?”
“夷吾办事不周,损我大齐霸主威望啊!”
“管兄这是从何说起?”
“鲍兄稍待。今天庆功宴上不宜谈论此事,明日早朝再说吧。”
在这酒宴之上确实不适合二人私下交谈,但鲍叔心有疑团,放心不下,酒宴过后,他便来到相府。守门的阍吏都认得鲍叔,知道管、鲍交情深厚,一边热情往里迎接,一边飞快传报管仲。此时,管仲也刚刚回府,在堂后池塘边上,正在静静地观鱼。听说鲍叔来访,吩咐领来池塘边相见。鲍叔不是外人,二人相处一直很随意。管仲知道鲍叔是个直性子,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快,是来问个究竟的。
鲍叔与管仲并肩立于池边,一群赤红色的鲤鱼游得正欢。鱼在偌大的池塘里并不是单个地游来游去,而是成群结对,有时圈成一团,有时结成一队,密密麻麻,却行动默契,灵活地或行或停,并不相撞相犯。偶尔有几条鱼掉队,也很快地追赶上来,加入到队伍里。
管仲扬手把一把粟米撒进池里,原本井然有序的鱼群一下子就乱了,他们争相抢食,大鱼扑扑乱跳,小鱼被挤到一边。等到粟米抢食完了,鱼群又渐渐平静下来,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管仲看上去很悠闲,像是专心赏鱼的样子。但他表面的平静瞒不过鲍叔,鲍叔太了解他了,他越是心绪起伏不宁的时候,越是沉默不语。
“管兄到底所为何事?”
“夷吾枉为国相,有负大齐啊!”管仲的话音里充满了自责。
“何出此言?”管仲为相,齐国大治,国强民富,霸业稳固,鲍叔不解管仲为什么竟如此自责。
“夷吾未能说动君上,及早平定王子颓之乱,却让郑国捷足先登,夷吾失误,夷吾失职啊!”
“此话从何处说起?”当初,正是鲍叔反对出兵拥立惠王复位,又加上山戎大举来犯,无棣告急,这才决定先驱逐山戎,然后再平定王室之乱。鲍叔至今不明白何处失误,又为何失职。
“齐国为霸主,王室有乱,理应率诸侯平乱。如今却袖手旁观,岂是霸主作为,自损我大齐威望,这岂不是失误?”
鲍叔宽慰道:“带头反对平乱的是我,纵有失误,也责不在兄。”
管仲摇头道:“不然。夷吾为相,理应放眼全局,杜绝疏漏。当时鲍兄不明,夷吾当细细陈说利害,说清利害,鲍兄定然支持夷吾平乱。未能及时平乱,原因是夷吾判断权衡不准,致使郑国抢先出手,这岂不是夷吾失职又是如何!”
鲍叔一时无语。这时,一群鲤鱼缓缓游来,管仲又撒了几粒米,原本平静的鱼群又是一阵大乱。管仲叹口气道:“我大齐霸业恐怕就要起些风波了。”
鲍叔望着管仲,关切地问:“会有如此严重?”
“鲍兄看这鱼儿,”鱼群刚刚抢完食,又归于平静,这时,一片柳叶飘落下来,浮到清澈的水面上,一条小鱼误以为食物,从鱼群中游出来,啄了一口,发现不能吃,又掉头游回鱼群。管仲手指那鱼群,转头看着鲍叔,一字一句地说道,“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郑国急于出手,实为借复王位之机,重新寻求其武、庄二君时的王朝卿士地位,从此之后,郑国必定不甘于听命我大齐矣!”
鲍叔恍然大悟,脱口而出:“竟然如此!”
“不仅如此。天下诸侯见我大齐不履行霸主之职,必定心存侥幸,违背誓约之事当时有发生,我大齐霸业纲纪自此松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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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叔真正明白了一向不动声色的管仲为什么面带忧色,他叹道:“管兄深谋远虑,叔牙不及也远矣!”他想起当初自己竭力阻止管仲平乱,满脸惭愧,止不住说道,“叔牙不能助兄,反而为兄添乱,叔牙今日知过矣。”
明日早朝,齐桓公与众大夫还沉浸在昨日的欢庆气氛中,面带得意之色。待管仲分析一番当前天下局势,大家方如梦初醒,纷纷咋舌,想不到我大齐未能及时平定王室之乱竟能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齐桓公忙问应对良策,他知道管仲应该是想好了对策。
管仲道:“人非圣贤,谁能无过。智者应是善于转败为功,转祸为福。”管仲建议君上亲自至京师,祝贺惠王复位,禀明因山戎骚扰未能及时平乱,一定要谦言卑词。同时委派隰朋至郑吊丧,借以观察郑国动静,然后再视情而行。
齐桓公与众大臣听了,并无异议,桓公一一应诺。最后,管仲郑重说道:“夷吾受君主隆恩,主持国政。夷吾不谨,致使霸业有失,有负君上重望,不能不罚。”
齐桓公忙说:“过不在仲父!若是有过,也是寡人愚钝不明!”
“夷吾自罚十辆兵车,以充征伐之需。”一辆兵车有一辆车、四匹马,十辆兵车是个不小的数目。
鲍叔听了,也大声对桓公道:“君上,叔牙之过远大于相国,也愿自罚兵车十辆。”
众大夫见状,议论纷纷,都说相国与鲍叔日夜为国事操劳,皆有功无过。若说此事有过,则人人皆有遇事不明之过,若相国与鲍叔该罚,那人人都该认罚。
齐桓公向众大夫摆摆手道:“若说罚,寡人最该受罚。有道是罚不责众,此事不必再议。”
管仲大声道:“君上,不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如今夷吾有过,岂能含糊!况且,只有重罚才能显示我大齐悔过之决心,从而使天子与天下诸侯信服。”
鲍叔也道:“为了大齐,君上罚吧!”
齐桓公低头略一思索,郑重宣布道:“因未能及时平定王室之乱,致使天子巡守蒙尘日久,小白愚钝,自罚三月不尝酒肉之味;国相管仲未能果断行事,大夫鲍叔断事不明,各罚兵车十辆;其余各位大夫皆不能明判事理,各罚长戈百柄。”众大夫都是随声附和而已,实在没有过错,但刚才管仲所说显示悔过决心一句提醒了齐桓公,只有真得罚点,做做样子,到了天子那里才好说话。反正以后找个机会,多奖赏一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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