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郑厉公见郳国被伐,想兴兵去救,却是不敢。若只是宋国伐郳,郑国早就兴兵救援了,盟主齐桓公亲自率领齐军伐郳,郑厉公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对抗盟主。再说,这郑厉公刚刚复位,处事不得不谨慎。
这郑厉公自从在十八年前被迫出逃之后,一直流亡在外。后来大夫高渠弥弑郑昭公,立子亹为君,子亹被齐襄公诱杀之后,祭仲又立公子仪为君。郑厉公占据郑国栎地,伺机复位,攻打不断,却难以取胜,郑国就这么一直处于两君并存状态。直到去年春上,郑厉公又一次伐郑,到达大陵,郑君子仪派傅瑕御敌,傅瑕兵败被俘。傅瑕为了保命,央求郑厉公道,若不杀我,我将帮助君上复位。郑厉公于是放他回去。当年六月,傅瑕杀郑君子仪,怕日后报复,又杀了子仪的两个儿子,然后迎接郑厉公复位。
郑厉公复位后,论功行赏,将暗中支持他的人全部提拔任命为上大夫,却要杀傅瑕。傅瑕大骂郑厉公忘恩负义,郑厉公却道,你傅瑕不过是不忠不义的贰臣而已,有何颜面谈论忠义!
此时祭仲已死,原来的老臣只有原繁还健在。这原繁本来是郑庄公的庶兄、郑厉公的伯父,在郑庄公时就倍受倚重,一直与祭仲联手,是郑国举足轻重的人物。郑厉公召见原繁说道,寡人出亡在外,伯父从来与寡人不通音讯;如今寡人返回,伯父又无一句暖心的话。寡人非常失望!
原繁明白,郑厉公是不信任自己,要清除异己。他长叹一声道:“社稷有主而臣怀二心,那是最大的不忠不义!君主社稷,国内之民谁不为臣?臣无二心,天之制也!况且,子仪为君,已是一十四年,与君上暗中私通者,岂非贰臣乎?先君庄公如今还有八子健在,如果他们皆以高官厚禄私自结交大夫以成事,君上又将如何?”说完,拂袖而去,缢死于家中。
郑厉公不想原繁如此刚烈,心中后悔,将原繁厚葬了事。
郑厉公刚刚稳定了郑国局势,正好齐桓公召集诸侯会于鄄。郑厉公愿意结交大国,于是亲自与会。如今,齐国帮助宋国伐郳,自然不敢公然救援。但完全坐视不管,心中又有不甘。当年,宋国帮助自己即位不假,但无休止地索取好处也着实让人难以承受。郑厉公总觉得对宋国有股恶气未出,自己决不能对宋国示弱服软。于是,郑厉公决定,乘宋国伐郳之机,偷袭宋国,敲打宋国一下,使他不敢无视郑国。
于是,郑厉公派大夫叔詹率领兵车三百乘,侵宋边界。临行,郑厉公嘱咐叔詹道,兵贵神速,不可恋战,给他点教训即可,速去速回。
叔詹率领郑军,侵入宋国,在边界上一番洗劫,掳掠粮食牲畜无数,然后便凯旋而归了。待到宋国反应过来,郑军早已不见踪影了。
宋国边将急忙将消息报告宋桓公,此时宋桓公尚在郳国没有返回。他接到消息立即来见齐桓公,将郑国如何乘机侵宋一事诉说一番。齐桓公一听,火冒三丈,鄄之盟约清清楚楚规定,盟国之间不得擅自征伐,如今口血未干,郑国就擅自侵宋,若不严加惩诫,会盟岂不成了儿戏,这霸主岂不徒有虚名?齐桓公当即就要挥师伐郑,管仲劝道:“君上请勿操之过急。郑君背盟,当与诸侯共讨之,方可惩一儆百。请君上派隰朋遍告盟国君主,宣告郑国背盟之罪,然后率领诸侯大张旗鼓讨伐郑国。”齐桓公见管仲说得有理,便劝慰宋桓公一番,约定明年一同讨伐郑国。
齐桓公返回齐都临淄,立即委派隰朋出使各国,遍告郑国背盟之罪。各国诸侯皆明确回复,愿履行盟约,随齐国征讨郑国。这时管仲对齐桓公道,虽然诸侯皆愿出兵,但不宜烦劳众国,有宋、卫随征足矣。请君上遍告诸侯,以彰显霸主体恤之意。齐桓公按照管仲所说,又派隰朋出使各国,各国诸侯皆感念霸主仁德宽厚。
明年夏天,齐桓公亲自率领兵车三百乘,南下讨伐郑国。大军来到宋国边境,宋桓公早就在边境等候多日。宋桓公陪同一路来到宋、郑边界,宋军兵车五百乘早已驻扎在此。卫惠公也亲自率领兵车二百乘如期赶来。三国军队会师,齐国军队为中军,宋、卫为左、右军,兵车千乘,旌旗蔽日,车马如云。
郑厉公没想到竟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周全之策。众大夫七嘴八舌,有的主张硬拼,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有的主张求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直吵得郑厉公直想捂耳朵。
郑厉公正在犯愁,叔詹悄悄来见,说臣有一策,既可退去诸侯之兵,又能保全君上颜面。郑厉公忙说快讲,叔詹让屏退左右之人,然后小声说道,臣请君上将侵宋之事全部推到臣身上,就说臣擅自侵宋,将臣锁于桎梏,置于槛车,交给齐国治罪。
郑厉公连连摆手,直说:“不可,不可!”
叔詹坚持道:“唯有如此,方能保我大郑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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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厉公摇头道:“本非如此,岂能让你代寡人受过?”
叔詹道:“非仅为君上,也为我大郑社稷。先君庄公之后,我大郑社稷不稳,二十余年间,历昭公、君上、子亹、子仪四君,昭公、子亹、子仪皆被弑,而君上居于栎十七年。君上复位,社稷有主,国家安定,实百姓万幸也,万万不可再生祸乱。”
郑厉公道:“让你代寡人受过,将生死难卜,寡人良心不安!”
“为了君上、社稷,纵是车裂斧锧,叔詹不辞矣!”
“容寡人再想想。”郑厉公终究下不了决心。
叔詹退出,心想大兵压境,事情紧急,不容耽误,他立即召集家丁数十人,一路向郑、宋边境奔来。临近边境,让人给自己带上桎梏,囚于槛车,然后直奔齐军大营。
齐桓公正在与宋桓公、卫惠公在营帐中商议明日进攻郑国事宜,突然侍从来报,郑国大夫叔詹前来请罪。三位国君出帐来看,只见叔詹身带桎梏,立于槛车之中,车后有数十人,手持斧钺,立于车后。
叔詹对着三位国君放声说道:“外臣叔詹未曾报请寡君,擅自侵宋疆界,背盟之罪,在臣一人。寡君念及罪臣年事已高,不忍治罪。罪臣自来领罪,任凭盟主处置。”
齐桓公有些出乎意料,他扭头看看宋桓公、卫惠公,二人也有些错愕。宋桓公冷冷地道,郑国怕是丢卒保帅哩。管仲道,不如先把叔詹押下,再作计议。齐桓公点头。管仲于是上前,安排士卒将叔詹看押起来。
三位国君重新回到营帐,坐定之后,齐桓公道:“没想到叔詹自首请罪,请问二位,此事该如何处置,方才妥当?”
宋桓公有些不屑地说道:“此不过郑君推卸罪责而已,盟主明鉴,万万不可被他蒙骗。”
卫惠公却说:“不然。盟主伐郑背盟之罪,郑今已服罪,不可再动干戈。”
齐桓公觉得二人所说均有道理,正拿不准主意时,管仲回来禀报,已将叔詹关押于后营。
齐桓公道,仲父来得正好。他将二位国君意见向管仲复述一遍,然后问道,仲父以为如何更为妥当?
管仲向宋桓公、卫惠公拱手道:“二位君上所言皆有理,结合起来便是上策。”
三人目光一起聚焦管仲,口虽未言,目光却似在问:如何结合?
管仲不动声色,只管缓缓说道:“叔詹代人受过,明矣。若仅有叔詹认罪,我当继续伐郑,讨郑君管束不严、纵容臣属之罪。若郑君也前来认罪,则不可再伐。请君上静候二日,二日之内,郑君若不来请罪,请击鼓攻之。”
三位国君听了,觉得管仲说得有理,一致同意按管仲所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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