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啊,这样还热闹些。」梅惟忍不住扬唇:「而且孙妈一定只是嘴巴说说,到时还是会让杨婆的。」「呵呵!少爷您还真了解我……」幸好有孙妈在,一个人待在十人座长桌上吃饭的时候,倒也不至于难挨。据说孙妈本来已打算退休在家含饴弄孙,是父亲亲自登门请托,才请动她的……冷漠……还是温柔?从来不说,却处处用心的细腻。他宁愿自己迟钝,什么都感受不到。为什么要对他好,却又连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吝惜多给?无人可问的迷惑,无处排解的矛盾。无隙可寻的心……天气渐冷,梅惟拿了画具走出屋外,试图抓住秋天的尾巴。花园早上刚整理过,很快又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脚下每踩一步便发出沙沙的声响,头上、身上也沾了一些,拂了还有。他索性由它,席地在一树根突起处坐下。大概真的吃多了,血液都跑到胃去,脑袋昏沉沉的。懒性无端发作,他任那股睡意慢慢侵袭上来,往后一倒,沉入柔软的落叶堆里,画板跌落膝边。西风轻扫,叶片犹在飘落。上头几页风景素描被风吹掀,露出夹在最底下的一小方人物画,但双眸阖掩的少年并没有发现。他静静躺着,发出低浅规律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梅惟突然睁开眼来。唇上有点异物感。他抬手抚去,一不小心,那物事被他捏碎在指尖。他一惊,怔怔看着手里褐黄的残片。……落叶?原来是落叶啊……掉了他一头一身,只有胸腹处幸免。那里多覆了一件毛毯,淡淡的余温还在。梅惟略微支起上身,看见远处一截西装背影。爸回来了……?他摸着自己的唇,有些怔忡。头一次,没有立即快步跟上那道背影。「梅惟……梅惟!」「……是!」猛然听到自己名字,他连忙站起,讲台前,宋老师正冷冷看他。「老师知道你很厉害,不用听课也无所谓。不想听的话你可以出去,老师不会介意的。」「对不起。」知道是自己不对,梅惟低首道了声歉。太大意了,怎么会在宋老师的课堂上出神呢……「既然你这么游刃有余,我希望你能帮老师一个忙。最近老师教的普通班转进一个女同学,她之前念的不是升学学校,功课进度落后我们一大截,念得相当吃力。为了帮助她快点进入状况,你放学后就留下来一对一指导她,时间大概半小时到一小时,可以吧?」「咦?」被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梅惟有些措手不及。「可、可是我还有社团活……」「我希望能看到同学间互相提协,而不是自己好就好。相信在梅同学指导下,那个女生应该可以很快跟上进度。」「呃……由她的同班同学来教,是不是会更合适……」「她班上当然也有不少人数学不错,但没一个像你这么天才,他们光是念书就占去自己大部分时间了。」宋文禹若有似无在「天才」两字上加重了语气。「老师想来想去,还是你最能胜任,怎么,你有什么为难之外吗?」梅惟垂下眼,明白不用再多说。「……没有。」「那好,」宋文禹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就从今天开始吧。」「课后指导?」「嗯……所以可能得晚一个小时才能回家。」「没关系,爸叫沈司机晚点再去接你。既然是老师交代的,你就好好做吧。」梅惟点头,手机两端同时静默下来。心想应该是结束电话的时候了,不意那方突然又响起男人听不出心绪的低沉声音。「那个转学生……是男的还是女的?」梅惟一愣。父亲明明只是问个普通问题,不知怎地,他却一时答不出来。他的「家教对象」方才有跑来找他,眼熟的长相让他吃了一惊,竟是日前在校门口碰到的那个别校女孩。问她怎么突然转来这里了,她只是瞪着他娇哼一声,扭头不答。老实说,他真的还没想好要怎么应付这个女生……「惟?」「啊……那个,」他回神,没有迟疑的道:「是男的。」话一出,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刚才……说了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他要对爸撒这种没有意义的谎……急忙想改口,否认的话在喉头转了转,却梗住吐不出来。「……是吗?」来不及了,父亲已接了话:「男孩子自尊心强,你小心些,别给人家太多压力。」「好……好。」他咬住唇,只能唯唯答应,心上一阵茫然。为什么要说这种谎……唉!果然是灾难一场。和那名唤佳翎的女孩磨了一小时,毫无建树,只得到一个结论:他大概不适合当老师。走出校门时,梅惟忍不住叹口气,垮下肩膀。怎么回事?感觉比练了一天的对打还累……「干嘛垂头丧气的,上学的日子太无聊了吗?」温和的笑魔魅般在背后响起。瞬间沁入周身四肢,那令人有些怀念的无机冷意……他一凛,在第一时间回过头。齐整短发,简单的白衬衫,黑框眼镜随意挂在胸前。……韩斯梵。好久不见。久到他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我以为『他』会把你关起来呢,没想到居然还放你出来上学?」韩斯梵笑着,双手随意插进口袋,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年轻学子。「呵呵,终究只是个胆小鬼。」「有事吗?」听不懂他说什么,梅惟只戒慎问道。「我想你啊,没事就不能找你?」见对方皱眉瞪他,韩斯梵一耸肩,笑得酒窝更深。「……今晚有没有空?有场『盛筵』想邀请你参加。」「没有。」梅惟想也不想,断然拒绝。尽管欠这男人许多,但父亲的话犹回荡在耳边,看来只好有机会再以别的方式偿还了。「哦?那真可惜了。」韩斯梵仍是微笑,模样有点漫不经心。「我忘了讲,邀请名单内有个英俊小伙子,跟你一样十七岁,好像也是姓梅。」「什么?」梅惟双眼圆睁,异色正在酝酿。找了这么久都没消息,父亲虽然不说,但他知道他其实一直挂在心上。没想到--「原来帛宁在你那里!」「你说呢?别那么凶。想知道的话,就过来啊。」梅惟抿唇瞪了他好一会,才妥协道:「好吧。」男人见他一脸勉强,愉悦的笑了起来。「放心,这个『招待』你一定会喜欢。」「这是哪里?」「天堂。」梅惟皱眉闭上嘴,不再发问。穿过堆满钢筋铁板的废弃工厂,角落木门外一道幽暗阶梯蜿蜒而下,通至另一扇门。门两侧各有一彪形大汉看守,见到韩斯梵前来,恭敬行礼后旋即主动将门拉开。强光陡地袭来,伴随喧闹人声。梅惟眯起了眼,瞬间有置身梦境的诡异错觉。「……赌场?」眼前的景象华丽得有些空兀。有谁想得到,废弃工厂下头竟藏着这样一块地方?「玩的可不一样。」韩斯梵朝他笑了笑,领他到另一个大厅。这厅占地更大,散落几座像是拳击用的擂台,擂台四周端坐的多是衣着华贵,却戴着一副精致面具的男女。身穿制服的巨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怒咆、惨叫声与闲谈笑语交织,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接近疯狂的气息。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很像帛宁的人。偏瘦的体态变得厚实,原本和双胞妹妹一样白皙胜雪的肤色深了许多,任由长长的微卷乱发和唇边的青须,掩不住少年得自遗传的绝顶容貌。那的确是……「帛宁!」梅惟踏前一步,脱口而出的呼唤被四周汹涌的人声吞没,擂台上对峙的两人仍是一动不动。突然,较矮的那道人影转过头来,目光猛然迎上梅惟的。另一个人见机不可失,发出怒吼扑身上前,企图一举擒抱住分散注意力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