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回忆着,说道:“昨晚没有谁来过。我就在桌边睡了一会儿,一晚上我都守在屋里呢。”奶娘虽如此说,但我敢断定,昨晚的一切不是梦。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佑儿还活着!奶娘却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见我问过南宫绝可有来过后,就一直神情怔忡,私以为我是怅然若失。她虽知我向来不待见南宫绝,汝阳王府事件后,更是恨不得喝其血食其骨,但已与南宫绝有夫妻之实,奶娘难免多想了,竟是抚慰道:“这次卧病二十多日,虽然和上次高烧一样,相爷并未过来探望,但大夫都是相爷吩咐人去请的,不止御医,连那些专治疑难杂症隐居山野的大夫,都被相爷派人请了来。为郡主诊病,相爷着实费心不少呢。”倒不是奶娘奴颜卑膝,没有气节,这么快就辞旧迎新,实在是盼望我活着,甚至盼望南宫绝会因为义兄妹的关系照拂我,给我一份安定的生活。并不奢望南宫绝会因强暴了我给我什么名分,只期望他能照顾我一辈子。这就是奶娘的想法。奶娘想要感化出南宫绝心底的善意,可她忘了,他根本就是一条毒蛇,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善意。或许奶娘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南宫绝残忍的本质,没有忘记汝阳王府的灭门之恨,可而今,在她眼里,她与我两个女人,又能抗争什么呢,拿什么去与权势集于一身,如日中天的丞相南宫绝对抗呢?况他身后,还有朝廷为后盾,还有君主保定帝,甚至是因汝阳王府事件大快身心的太子殿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报仇雪恨无望,奶娘选择了默默屈从,选择了活着。甚至也要我好好活着,特别是汝阳王府满门问斩,我差点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后。奶娘缩手背后,将一个封折的好好的,未曾打开过的小纸包往桌布下塞着,我只作没看见,吩咐奶娘出府打探佑儿的事。佑儿若真丧命于斩刑,宗亲府那边一定有动静。奶娘离开后,我方撑身下床,步履维艰地过去桌案旁。桌布下的小纸包里,包着的果然是砒霜。从刑场回来丞相府的当晚,我曾苏醒过。知道是南宫绝带昏死在刑场雨地上的我回的丞相府,此事不想再提,万念俱灰,让奶娘出府买回砒霜,以便浑身乏力的我自尽。那时分虚脱得连移动一根小指头都不能,自尽唯有服毒。可那之后,这么久都没死,我便知道,那砒霜奶娘定然没喂我服下。从桌布下取出砒霜,即便是佑儿还活着的讯息照亮了我活下去的道路,也并没把砒霜丢掉。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宗亲府一切如常。我有五成的把握,佑儿还活着。果不其然,没几日就又收到了平阳因汝阳王府满门问斩,佑儿亦在其中,恐我没了生存下去的意志,百般打通渠道,以往丞相府明月小筑送药材的伙计秘密捎给我的消息,两个字:平安。如是佑儿的事我彻底放下了心。卧病一月,身体上的病早药到病除了,不过心如死灰而已。这会心宽了,身体便眼见好起来。逝者已斯,我总要为活着的人而活着,哪怕是为得报家门血仇这点渺茫的希望而活!既然因为佑儿的活着而重生,脱胎换骨,便是这一刻佑儿的活着只是一句诓人的话,我也会好好活着,活着取他项上人头!其人之道,必还至其人之身!如是每日进补,更在绣楼附近散散步,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人也神清气爽起来。汝阳王府虽成为过去,南宫绝却并未克扣我的生活,一如奶娘所说,光为我诊病,请来丞相府常住的大夫就络绎不绝。上至御医院的御医,下至山野荒郊的郎中,看来我之前病的也着实不轻。药材补膳每日流水般流进明月小筑,只除了他从未亲自过来瞧上我一次。而今病愈,那些大夫都告退了,我身边依然有那四名御医女朝夕不离。我的吃穿用度一如汝阳王府兴盛之时。但自从汝阳王府失势那日,明月小筑的下人尽数被我打发走,而今明月小筑里依然只我和奶娘,以及那四名御医女,南宫绝并未调遣半个下人过来服侍。倒好像他不愿外人踏足明月小筑似的。这日傍晚没什么胃口,也便不想用晚膳,洗浴之后便换了睡袍,卧在床上看书。这时笔的声音在卧房外响起,“郡主,相爷请您过去一同用膳。”我敢确定,这一定不是南宫绝听说我今夜没用晚膳,所以如此体贴的。叫我过去用晚膳,晚膳之后呢?我的病已经全好了,身体已经复原了……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明知等待我的是什么,也不能说一个‘不’字。甚至得温温顺顺,服服帖帖地躺在他身下,任由他恣意品鉴、赏玩,婉转承欢。但这样曲意卑贱的日子,绝不会太久!他日必以你十倍痛苦,洗我今日之辱!少时妆成,对镜自照,远山眉若黛,有如烟笼;一双秋水剪瞳,若明珠凝霭,初看清澈见底,再看忧郁迷离,缥缈的雾一般挥之不去。月前那鞭伤早在脸上找不出半丝痕迹,一场病况非但未消减丝毫容颜,反似脱胎换骨,但我知道,这样雾霭沉沉仙子走出来的渺茫妩色,不是因为月前南宫绝强暴践踏,不是因为这一月缠绵病塌,只因劈天惊雷,满门问斩。择了件白衣,不是纯洁的白纱,就是白色的苏州丝缎,带孝的颜色,便更衬得色若梨花的脸庞清新嫣雅,望之生怜,却又不敢轻易亵玩。盈盈款款,高华脱俗。——这是这一月里,丞相府为我新置的衣物,既是被南宫绝传唤,就讨他个高兴,穿新的衣裳吧。这白缎倒和他平常穿的白缎是一种衣料,不知添置我的衣物他是不是参合了意见。因为带孝而穿这样的颜色,陡然醒悟,无怪这十年他平常都穿这样的白缎,原来他一直在为南宫世家带孝!月前烟雨蒙蒙的天气早随着汝阳王府的覆亡而云开雾散,时节已是初夏,夜虫唧唧,偶有蝉鸣。我十六岁的生辰早在病中一月里无声无息的过去,汝阳王府覆亡后,再不会有人记得。唯有我,在笔持着灯,笑嘻嘻的引领下,踏在十六岁的人生征途上,数着走过的一个又一个脚步。依旧是兰析院。许是十年来在这里住得习惯了,南宫绝并无搬出这里,入住父王主苑的意思。而而今的丞相府和汝阳王府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只除了换了一批子人穿梭其中。侍卫,下人,无一不是南宫绝的心腹。甚至于除了只有主子居住的兰析院和明月小筑外,丞相府的其他地方一样仆婢成群,宛如大哥三哥在世一样。尤其是父王母妃昔日居住的地方,更是下人精心侍奉。也不知在侍奉什么,是父王母妃的灵魂,还是空气?至于昔日汝阳王府的一切物什,南宫绝也没有动过。我没有四处走动,但据奶娘说,父王母妃哥哥们以前住的地方还是原来的模样,汝阳王府出事之前大哥三哥下了半局的棋,棋子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好像大哥三哥随时会回来继续下完那盘棋一样;母妃用过胭脂随意放在窗台上,至今那盒胭脂也还放在那里,好像随时等着母妃回来将它摆放到妆台上一样;父王书房桌案上的书是打开的,第四十九页,这么久过去,那本书还放在桌案上,翻开的,第四十九页,好像父王随时会回来,再坐在那里,将书继续看下去一样……若说没人清理整洁也不是,那些地方仆婢成群是做什么的?下了一半的棋子放置于露天棋盘,这么久过去,没有一丝灰尘,母妃的胭脂盒也亮得照得出人影,父王那本翻开的书,也崭新如故。南宫绝微微仰靠在膳桌后的椅背上,身上崭新白缎,柔和的灯光下,逶迤出流光华彩,风流旖旎。他闭目养神,神色带着些疲倦不耐,显然是等得久了,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