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要嗔怒平阳,平阳已是幽婉神色,不掩目中的羡妒,幽叹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见犹怜呀。”我忧切道:“平阳……”平阳温柔而笑,“看你,这也能把你急的。”我微笑着握住平阳的手:“不是着急,是珍惜。我们是为深闺女子,交际少,视野小,一生可能就只有那么一两个朋友,且行且珍惜。”风云起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及笄后没几日就是花朝节,人山人海,皆都隆盛装敛,男子着锦服,相互恭贺寒暄;女子剪彩为花,插之鬓髻,以为应节。因是花朝女,这日我也插一朵水芙蓉,人便也有些出水芙蓉的味道,稍饰装点,即便站于花团锦簇的美貌女子中,以春夏的话说,也是众星拱月。拜过帝后,于宫中剪第一道彩条为幡,系于花树之上,此曰“赏红”,表示对花神的祝贺。命妇们纷纷效仿,花山花海,香气馥郁,蝴蝶蹁跹,宛如仙山琼水。主持过宫中的礼节,又带领精心挑选出的五百美貌女子离宫,乘船至郊外看花游春。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世族设老君诞会,建佛涅盘胜会,罗列幡幢,种种香花异果供养,挂名贤书画,设珍异玩具,庄严道场,观乾纷集。庶人拈香瞻仰,往来无数。花朝女于百姓心中,便是花神转世,两岸百姓纷纷燃万盏华灯,供以修斋,用以祈福。已主持过两届这样的盛会,今日自是不慌不忙,依礼赐百姓以酒食,劝以农桑,告渝勤劬,奉行虔恪。百姓感恩戴德,又诚挚瞻慕,歌功颂德之声此起彼伏,却说的是我宛若天人,菩萨心肠。平阳与我笑道:“宛若天人,我看着也是呢。”我轻声道:“他们不过在歌颂花神,我沾了花神的光罢了。”平阳又待说话,却听果实美酒那处,一声冷哼,不掩嫉妒,与平阳看去,却是玉骄公主。而站立于玉骄身旁的俊美男子,赫然是南宫绝。南宫绝看着我,不知与玉骄笑语什么,那娇滴滴的公主瞬时笑靥如花,媚眼如丝地望着南宫绝。南宫绝看了看她,又将目光投向我,笑得魅惑众生。我垂下眼睫,携握着平阳的手往别处走去,看到玉骄,我着实不舒服,不是因为她的飞扬跋扈,不是因为她每每投注于我,因为容貌的嫉妒——她贵为公主,生的又明艳不可方物,真不知她嫉妒什么——实是近几次宗亲府授课,她都来了,虽是授课于平辈,但公主是真的金枝玉叶,无需前往听课,她过来听课也就罢了,还弄恁大的排场,她是公主,排场大也就罢了,每次却还欺辱大嫂。偏偏因为三嫂待产的缘故,皇后免了她听课,大嫂身畔没个人,大嫂的本性又缄默无争,每次都被欺负。我每每欲那时分帮衬大嫂,平阳却与我摇头,示意我来日方长,宗亲府众命妇与玉骄面前,不可失了花朝女身份。好在每每有平阳在,玉骄对平阳颇有几分顾忌,不敢怎么肆意妄为。正想着,平阳道:“明月,玉骄不是与南宫绝是一对儿么,瞧他们刚才亲密无间的样子。可每每她却与你大嫂为敌,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直爽的夏笑谑道:“玉骄公主不会是想嫁我们郡王,替代我们郡王妃的位置罢?”夏言语无忌,无心之说,我与平阳听者却有意,不由面面相觑。若真如夏所戏言,玉骄与南宫绝鸡鸣狗盗,却又想嫁我大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勿庸置疑,此事绝对与南宫绝有关!平阳忧切看我,我故作轻松道:“前日二哥刚回齐国,大哥随后也起程去往突厥,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便是玉骄想嫁入汝阳王府,大哥也无法娶她。况且大哥已有正室,玉骄怎会下嫁大哥为妾,许是我们多虑了。”平阳轻叹道:“但愿吧。”平阳又想起什么,看我道:“上次你说你要去云州,什么时候起程?”“就这几天吧。”我说道:“大哥走的潇洒,却把一摊子生意撂下,我总不能不管不顾。我也答应大哥,给他料理生意的。”平阳微微蹙眉。我迷惑地看着平阳。平阳看顾左右,方拉我去清净无人之地,与我俯首贴耳:“最近朝中保皇党和太子党闹的厉害,表面风平浪静,实际却波涛汹涌。——先皇叔叔传位于皇帝叔叔之时,便要皇帝叔叔在太子年长能成大事时还政于太子。可太子今年已二十三岁,皇帝叔叔却不愿履行诺言将皇位还于太子。一来皇帝叔叔想继续做皇帝,二来皇帝叔叔喜爱二皇子,宠爱三皇子,有意在大行之后,传位于二皇子或者三皇子。”平阳所言的先皇叔叔是保定帝同父异母的兄长保安帝北皇霖,保安帝二十五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因疾驾崩,膝下无女,只有一位皇子,名叫北皇晟,为皇后所出。保安帝留遗诏传皇位于同父异母的弟弟北皇瑞,也即当朝的保定帝,且立北皇晟为太子,昭告朝野,太子年长能成大事时,保定帝须还政于太子,拥太子为新帝。这也是保定帝自己虽有三个皇子,虽喜爱二皇子,宠爱三皇子,却不能传位于此两子的缘故。平阳道:“皇帝叔叔不愿还政之事,因为父王与皇帝叔叔是一母所生的兄弟,所以我能知道。明月,这些日子,梁国各处都剑拔弩张的,你还要去云州吗?”—向来只是兄弟之间争储夺位,叔叔与侄子争夺皇位却是我梁国奇闻。说及当朝皇帝,那也是极品,其兄保安帝北皇霖的皇后乃是与梁国和亲的突厥公主,传闻皇后天香国色,是突厥族的瑰宝。香肌玉骨隐隐散透百花香气,犹抚得一手好琴,传言闻及她的琴音,枯萎的花朵也会重新返香回春,阴郁的天气也会暖阳融融,春和景明。保安帝早年驾崩后,爱慕皇后的保定帝不顾伦理纲常,将皇后纳为自己的妃嫔,封花-蕊夫人。不过,自那以后,花-蕊夫人身上香气散尽,如同枯萎的花朵,一夕苍老年迈,更是不再抚琴了。闭门谢客,幽居于水潋宫举步不出。除了在水潋宫服侍的很少的宫人,再无外人见到过她。至于太子北皇晟,却是在外游历多年,除了每隔几年回皇宫探望花-蕊夫人,甚少在京城居住,关于他的传闻,少之又少。明明是我梁国太子,却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久而久之,人都把他忘了。除了‘太子’这个头衔,人再想不起关于他的什么。皇帝与太子,国君与储君,我梁国最尊贵的两个男子之间的战争,因为平阳的好意提点,实不愿出行在外,以免卷入其中,然当晚父王兴致极高地道:“明月,父王与你母妃商定,将你许配于绝儿。如若绝儿没有异议,择日不如撞日,今晚花朝节这宴席便也是你们的定亲宴,明日父王便问吉,只待近日里的黄道吉日一到,你们就完婚!”父王早有意将我许配于南宫绝这事我知道,可往日是有意,今晚却是在下决定。仓皇之下,顾不得会疼痛,甚至没去想疼痛这问题,我便那样扑通跪了下去,与父王严词抗拒只会适得其反,定了定神,话语恭顺道:“父王,女儿不想出嫁,女儿今生只想承欢父王母妃膝下侍奉双亲。”父王慈祥笑道:“绝儿是我义子,你们成亲后,亦可居于汝阳王府。如此,你一样可以孝敬父王。”我又道:“父王,女儿尚还年幼,实不愿这么早就出阁。”父王摈退从人,膳厅里仅只自家家人,方意味深长地看我,“之前皇上便隔三差五与父王询问我儿,自你及笄后更是逼迫的紧,这般拖宕下去,我儿只得入宫为妃。父王怎忍心我儿嫁入深宫,过那凄凉生活。况且皇上今年已四十有八。”此言一出,膳厅里除南宫绝外,都是一阵心惊,南宫绝常伴圣驾,显然早已揣度圣意,保定帝欲纳我为妃的心念,他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