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五)
从离开叠雍君的院子到现在,将将过去半盏茶的时间,此刻回头瞧一瞧,还能依稀瞧见院中的叠雍君萧瑟的身影,他惊得太厉害,加之他身体本就不好,如此这般下来,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他。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偷偷瞄了一眼立在我跟前的三殿下,想到刚刚和叠雍君完全不在理的对话,我对叠雍君的同情持保留态度,转而给自己留了许多分,只因眼前的风度君子虽然一脸坦然的微笑,但我依旧能从那微笑下看出几分不怎么安定的因素。
连宋发现我偷瞧他,把他那把破扇子递到我手上,贴心提议道:“偷看也要有些技巧,来来,本君把扇子借给仙友,遮一遮仙友一脸的心虚。”
我闻言一愣,他这一口一个“仙友”自然是在呛我放才得话,只得无奈伸出手来,没去接扇子,而是揉了揉自己的面皮,厚着脸皮不承认:“哪里心虚了,三殿下虽心细如尘,可也不能随意揣测小仙的心思,小仙哪里有什么值得心虚??”
可我的的确确是心虚,是以这番话说到后来很没有底气,渐渐悄了声,连宋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的模样,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
我顺嘴回问:“我从前的样子不好么?”
连宋听了,唇角的笑容透出一丝令人难以琢磨的意味,破天荒的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是转了个话头,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递到我跟前。
锦盒还没到我手,已经能感觉到有煦和温暖的气息透过锦盒,不需多说,我自然晓得这锦盒中的是什么,是序及草炼制而成的丹药,于我腿上的旧患大有好处。
我感恩戴德的弯腰接药,连宋却将锦盒在手上一转,锦盒眨眼间又收到了他的袖子中,我很是不解,抬头看他,不知道他又想到哪一出。
今日邪风阵阵,大概从被我轰出去后心情就一直不算好的连宋君终于发难,坏笑着对我发出邀请:“当初让朱槿传话的时候说好的,要请仙友去青楼边的花园一趟,花园还没去,药自然不能给。”
我横着眼睛看着他,从嘴角问他:“三殿下故意刁难得不要太明显。”
连宋潇洒转身,摇着扇子迈开步子,慢声回道:“本君的刁难根本就没打算隐藏,仙友腿脚不便,慢慢跟着就好。”
憋了半晌我也没憋出一句合适的话,只能不解气的“哼”了一声,须臾迈开步子走时,忽觉周身有熟悉仙泽缭绕,让我腿上的疾患并不很疼,到了这个地步,我当然知道是哪个厚脸皮的施的法术,讪讪的跟在他后面,沉默着不言语,嘴角却没忍住扯了一丝笑出来。
连宋的月白衣角被海水的水波轻轻撩动,如同在岸上被风吹起的飘飘衣袂,衣角下的银纹白靴子若隐若现,我真真像个侍候三殿下的小仙官一样跟在他后头,这个一前一后的小阵仗让我想起了不知多少年前,我似乎也总是这么着低着头跟着一个人,看着他墨绿色的衣角在我眼帘中晃啊晃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
可现在,想到这些,心里泛起没必要的酸水,一层一层得涌上来,涩得我心尖生疼,揣在连宋怀里的那个锦盒里是来自北海的序及草,也不知,他见到连宋之时,有没有问过一句,这草为谁,为哪般?
记忆恢复以后,时时都伴着走在跟前的三殿下,短暂的分别也掺着太多的生离死别,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时隔万年的风月,凡界的红尘滚过一遭之后,我觉得我总该看开些什么,但如今瞧着心底的自己,似是没什么太大的长进。
我忽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想这许多,想多了,净是徒增烦恼。
徒自神伤了片刻,便没顾及脚下的路,低着头一个猛子撞上了不知何时停下步子的连宋君,好在早些时候他顾着我的腿疾施了法,让我不至于借力直接后脑勺着地。可就算如此,我还是被连宋衣领上坠着的白玉扣磕到了额头,退了两步抿着嘴揉的时候,额上有袖风拂动,按在额头的手被扳开,换了一只凉凉的手,指尖按在碰疼的地方轻轻揉着。这样温柔的动作让我有些受不住,不一会儿额角就渗出了细细一层汗,我一口气憋在胸口,提着呼吸,不知道说什么。
这一层汗来的稀奇,从前因着种种缘故,我也不只一次同连宋君有一些不大得体的亲密作态,可今日只不过揉一揉额头,我怎么就冒汗了?跟着不安分的还有刚刚那颗沉甸甸的心,不合时宜的活跃起来,跳得欢腾。
连宋扇子似的睫毛阖下来,低着头,揣着一枚笑问我:“认错认得太专注?走路净低着头,好在你撞上的是我,若是西海这到处都尖尖角角的琉璃珊瑚,按着你方才撞我的力道,啧啧,绝对不是揉一揉就了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