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也顾不得宗教礼仪,拿起那半块锅盔递了过去,同时亲切的加了一句:”饿得那么厉害,不嫌弃的话就吃吧。”
他微微一愣,露出感恩的笑容,伸出手指夹了那半块锅盔去,亦不忘感激的说一声:”多谢。”
因我在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便常常觉得无聊,虽从小便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我却仍在饭桌上滔滔不绝并在睡前和梨响朱槿聊到失眠。
所以,我怕已经被照顾不周的大将军对我十花楼再添怨言,只得陪他说话解闷,”大将军,方才梨响有些怠慢,请将军不要见怪。”
连宋君咽下一口锅盔,好奇道,”原是如此么?怎的倒觉得这位梨响姑娘是在生我的气?”
我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她是在气我,哈哈,气我。”
没想到连宋君却对此问题愈加感兴趣,接着问,”这又是为何?”
他这么一问把我问住了,梨响平日里虽然也小脾气不断可脾气也少犯,且是个衷心护短的货,听不得别人说我的不是,当然自己倒是常常埋怨我的不是。可梨响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不明白,我只得弱弱的试探着问:”因为,我起晚了?”
此刻连宋君刚好咽下最后一口锅盔,舔了舔手指,这副样子也太要人命。然后,此君似笑非笑看着我,慢悠悠道:”大约,是在怨忿郡主没有一醒来就把在下轰出去。”
听了这个解释,我大喇喇的挥了挥手,完全不认同:”她担心的太多余,将军要是对我有那个那个什么意思的话,干什么去退婚呢,你说是不是?”
连宋听完这话又是一愣,看着他微微惊讶的表情我才意识到,这个话题在此刻被这么个方式提出来实在是不合时宜。
醉酒对我的影响实在太大,第二天酒醒了我却依然控制不住的胡言乱语。
可大将军毕竟是大将军,那一愣也仅仅是一愣,遂即他又恢复到标志性的带着玩味的笑容,弯下腰,一点一点逼近我,我顶着昏昏噩噩的脑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好看的眉眼靠近。
最后,在他的脸在距离我的不到一寸的时候停下来,调笑道:”郡主怎么就晓得在下没有那个那个意思呢?”
我呆呆地盯着他那一双漾着春水的眼睛,只吐出一个声调上扬的字,”啊?”
大约风流成性的连宋君实在没料到在这么暧昧的气氛下我会给出这么个拿不上台面的反应,于是他最后只是伸手拨了拨我额前是碎发,笑着说了声”锅盔不错”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忽然离去的背影,我实在搞不懂这位大将军从昨夜送我回来然后一直枯坐到刚才到底图的什么呢?若只是我吃剩下的半块锅盔,那这样的人真的能带兵打仗么?还是他这些年在外面的那些响当当的名头都是传着玩儿的?
若果真如此,我还真的得跟成筠好好说说……
我抬手摸了摸额头,被他指尖触过的地方隐隐发烫。
多年前关于锦帕的邂逅忽如脑海,那便是此刻莫名的熟悉感觉的来源?
连宋君前脚刚踏出房门后脚梨响就来了,她依旧恨恨的抱怨着大将军赖着不走的无赖行径。
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忽然觉得,”无赖”这个词,实在是太适合他了。
第一章(五)
我的父亲静安王,战死于六年前的梓衡坡之役。
六年前的梓衡坡之役是熙朝历史上少有的惨烈之战,战时站在平安城东的驿站旁,似能闻到被风送来的血腥味。那时候亦是我出入朝堂最频繁的时候,几乎日日等候在轩庭门外,等着从战场上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
可上天终究没有对我垂怜。
敬元元年冬,静安王殁与梓衡坡之役。
同行的十四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剩的十之一二。那些死去的将士同我的父亲一样,赔尽性命成万骨枯,用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役,换得了熙朝数年的安康。
父亲的遗体被送回平安城的那日,我让梨响陪着我等在城门口,从日头初升等到夕阳垂落,在瑟瑟寒风中忍不住发抖。冬日的夜幕总是早早降临,最后,在凄冷的月色中,我等到了父亲的一身被血浸透的战袍,已经被刀剑劈到支离破碎,还有一顶染血的头盔,同样被劈成了两半。我看着棺柩中的物什,终是不敢相信这就是临行前还在十花楼里对我唠唠叨叨的父亲,或者,是父亲能留给我他曾活在世上的最后的证据。
眼前一黑,倒下前我看到了冷月下飘起的微雪,洋洋洒洒。
约是父亲的离去终于感动上苍,落一场白雪,铺在结冰的血水上,一层一层,埋下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