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着急,偏头焦灼地看着越飞越远的萤火虫:“松开一下,我要那个。”边说边使劲挣扎。
背部突然一凉,已稳稳靠住沙中的巨石,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手脚立刻不能动弹,只听到头上一个声音:“好好靠在这里,我帮你捉。”
我仰着头,看到萤火虫已飞得那样高,在半空不时明灭,背后是朦胧的跳着舞的月亮。
青年的白衣在刹那间隔断月亮微弱的光,鞋子轻点巨石腾跃而起的身法干净漂亮。
睁眼时,正见他低头将红豆大的虫子小心倒进我掌心,放到眼前仔细看,好像是更加小,也不再像一只灯笼,果然是距离产生美。
他仍然扶住我,真是一棵好心的树,声音里带着戏谑:“就算是喝醉了吧,可你要只萤火虫能做什么?”
我趴在他肩上轻声:“因为路太黑了啊,一直一个人走,会很害怕啊,我想要一点点光,流苏,我想要一点点光。”
他似乎愣了一下,我那样攀着他的肩膀,几乎就快挂在他身上,一定很不舒服,可他也没调整姿势,害怕惊动我似的,真是一棵敬业的树,但我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听到一个软软的声音,像一幅飘渺轻纱:“从前,你知道么,流苏,我其实是想要修仙的,国寺的住持说我有慧根,终有一天能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佛修来世,我其实不想要什么来世,只是想在半途见一个人,他在所谓的永生世界,他们是那样告诉我的,我想要不寂不灭,想要我的命途足够长,能够在死前见他一面。”
他长久没有说话,我都要睡着,才缓声道:“那为什么现在你又不想修仙了?是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我听着他的话,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发现眼前许多东西都不能看清,朦胧视野里是天边一轮圆月,发出晕黄的光。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脖子,蓦然看到一滴大大的泪落在他肩上,打湿白色的锦缎。
我摇摇头:“不,我不能再修佛,我永远没有办法去到永生世界,因为,我害死了一个人。”
整个石林一片静寂,白石在流沙上投下暗淡光影。
许久。他将我拉开一点,仔细地看着我,看似认真的表情,却说出不那么正经的话“姑娘们在我面前哭,一般是想要我安慰,你想我怎么来安慰你?”
我抽泣着道:“你就听我哭一会儿。”
他正经道:“一般来说,姑娘们希望我至少亲她们一下。”
我抬起头,啪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可以继续哭了吗?”
他愣了一会儿:“……你哭吧。”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假装自己忘记了那件事,我有点喝多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等酒醒后一定会继续假装自己忘记了那件事。梨响和朱槿希望我没心没肺地活着,告诉我那不是我的错,可我知道那是我的错。
脚下沙流婉转,最后的记忆是我抱着面前的青年哭得伤心,却没有出声,但是很多泪水打湿他的衣襟,他没有问我害死了谁,我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是一次后来想回忆却怎么也回忆不出细节的重逢,但我记得那年我心爱的小树苗已长成今天的俊挺青年,这是唯一一件令人欣慰的事。然后我不知怎么地回到了十花楼,临睡前念念不忘地叮嘱梨响:“记得明天早上的锅盔,让朱槿做牛肉馅儿的啊。”
(唐七公子步生莲前文后面是作者续写)
第一章(四)
我常常想,为什么想要拥有一个正常一点的人生,对我来说就这么困难。
比如,我身处的这个花非花,花亦人的世界。
比如,那些并没有随着生命泯灭的记忆和过往。
再比如,此刻端坐在我闺房的玉桌边,转着手里的玉白杯盏的男子。
若是月黑风高,春香拂暖的夜晚,我大概还可以联想到话本子上那些芙蓉帐前的凄美动人的故事。可此刻是青天白日,晌午的日头高悬,蒸得屋内也是层层的冒热气,这位身着月白长袍的……
而我,之所以可以无视自己刚刚起床衣冠不整的面对一个陌生的生物,完全是因为,没有朱槿或梨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他是人还是一株新搬来的植物。
于我脸上摆出的茫然的表情相对应,对面玩杯子的他却是一脸是淡定。大约听到我醒来的响动,杯子在他修长的指间轻盈的转了个个儿,然后”嗒”的一声被放回桌面,继而手指的主任转过头,开始用刚才看杯子的目光来看我。
这样的四目相对,真是想不出点事都难啊。
特别是,对方还是一个特别好看的人……或树?他是在笑的吧,还是眼里从来就是这样一汪春水,眉也生好,若不是这样的眉,也不知什么样的眉才配得上那样含笑的双目。一身月白色长衫本该是严肃威武的模样,可他嘴角却懒洋洋的上挑,衬得他整个人也跟着懒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