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葬的那日,我也没有醒过来。
父亲在的时候,我一向活得没心没肺,他走了之后,我也没将那些心肺捡回来。母亲在父亲亡故后,呆在王府的时间屈指可数。朱槿的总结是,王妃不是在守王爷的陵墓,就是在去守陵墓的路上。
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我依旧无法理解当年十岁的自己,是如何缓过失去父亲的伤痛,此刻活得还不错的我,怎么没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那些伤感的过往,在我的记忆力被自动过滤掉,像是笼了一层细细的微雪,总是看不真切。
虽然我长大后很少为过去的事情纠结,但偶尔也会被几口陈年佳酿勾起悲伤和疑惑。在我泪眼婆娑的看着朱槿和梨响的时候,他们的意见会高度统一,表示我纯粹是瞎折腾。
可自那时起,我便再也不肯靠近轩庭门。
连宋君走后,我倒是过了几日太平日子,难得平安城盛夏时节没有遇上洪涝灾害,十花楼里的花花草草也张的愈加繁茂妖孽。我的日子过得清闲,可梨响却没那么得意,自连宋君走后她自拖了一把大扫帚,日日守在十花楼门口,据种在门口的秋海棠说,三日内梨响用各种借口把大将军轰走十余次。
听了这个,我觉得有些对他不住,弱弱的向秋海棠打听大将军被拒绝后的反应,秋海棠看着我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很不理解,认真道:“大将军走后一般直接向左拐挽秀阁找杜花魁柳花魁饮茶或者向右拐到倚碧楼的菓千娘那里去听琴了。”
“……真是个无赖。”
千花景赏后第四日早晨,接到从宫中传出的口谕,晌午后太后和皇帝会在王宫的甘露亭乘凉,邀我一同前去品茶赏莲。
打赏了前来送信的小河子之后,我瘫坐在一堆月令花中间,那些花儿不满我强挤进她们的空间,七手八脚的把我往外推,动静闹得不小,把朱槿引了过来。
朱槿扫了一眼月令花群,效果立竿见影,不老实的手脚纷纷收回,十花楼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镇压完月令花的朱槿把目标转移,伸出手把我拉起来,皱着眉头问:“郡主何事如此沮丧。”
我踉踉跄跄的起身,默默移步到门口,望着初初升到屋檐的日头,悲戚戚的回答朱槿:“太后和皇上邀我前去品茶赏莲。”
朱槿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接着问道:“然后呢?”
我缓缓的转过身,凄惨道:“我想好好看看这初升的太阳啊,或许,这是本郡主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了,多么美好,多么令人伤感啊。”
可显然朱槿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他接着“哦”了一声,绕过我出了门,临走的时候还交代我:“郡主入宫回来的时候,记得把几日前送去千花景赏的那几盆芍药带回来。”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锦顶的骄子里,磨磨蹭蹭的往皇宫去,梨响在骄子外面缓步跟着,我瞟了她一眼,没了扫把傍身的梨响果真耐看多了。
一路上梨响都在安慰我,内容的主题是,太后是看着我长大的,而我是看着皇帝长大的,都是同宗皇戚,就算几日前因为我的原因毁了千花景赏的闭幕仪式,也不至于给我多严重的责罚。料想若是皇帝太后当真生气,可当日丹露苑里那么多外国友人,圣上们也不好发作,可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什么气都该消了。
听了梨响这番安慰,残存在我心中的一丝丝侥幸的火焰被冷水浇灭,渣都不剩。
我木着脸一路到了王宫外墙,本是准备撩起骄帘让看宫门的守卫认出我,可没想到骄子顿了一会儿,转了个弯,掉头向着轩庭门奔去。
我不明所以,心里隐隐有些着急,招了梨响到身边问原因。梨响同我无奈的解释道:“郡主,因几日前逮到的刺客,王宫此刻在严查同党,各个宫门都把守严格,若要进宫,必要从……从轩庭门入内。”
我小声端出架子,哼唧道:“跟他们说我是红玉郡主。”
梨响点头,“郡主说的是,可守卫说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方才让转头轩庭门,换做他人,都不可近王宫一步。”
我喝令轿子停下,匆匆下轿,提着裙角往回走。身后的梨响亦小跑着跟上我,担心的问:“郡主,此刻已经过了晌午,太后和圣上必在宫中等候郡主,若是郡主不到,是否会……”
我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被日光铺满的轩庭门,光线照亮了每一块砖瓦,使得轩庭门显得更加宏伟,飞起的檐角被镶上一层金边,上面停着几只雀鸟,叽叽喳喳的凑嘴。
目光沿着斑驳的城墙移动,所及之处,远远瞧见一个白衣青年,正靠着墙叉手立着,一只脚微微抬起抵着身后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