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上正有几个小丫头晾晒,见了人来,都忙垂手侍立,微微低着头。凤姐儿一眼扫过去,小丫头都穿着一色的浅绿坎肩儿,嫩黄色裙子,瞧着都是齐齐整整的。早有丫头打起了帘子,里边儿黛玉已经迎了出来。“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凤姐儿性子泼辣,口齿伶俐,因此很是喜欢同样会说话儿的黛玉。再加上贾母那些心思,凤姐儿与黛玉这几年相处的是很好的。此时一见了她形容,忍不住便快步上前拉住了。“凤姐姐。”黛玉与她经年未见,此时也有些欣喜的,忙让了人进去。周瑞家的几个另有王嬷嬷过来带到别处招呼着。凤姐儿便跟着黛玉来至屋子中,拉着黛玉坐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黛玉形容虽是瘦了些,然脸色倒是还好,便也放下心来。一时又有紫鹃端了茶来,凤姐儿便只管拉着黛玉的手,拿着别后的话来说。不多时雪雁又进来回道:“方才琏二奶奶这里送来的东西,大爷都叫拿了过来给姑娘瞧瞧。”黛玉看那些玩意儿补品,也都是自己在荣府住着时候素常吃的。想着先前老太太的疼爱,心下感激,眼中便有些湿润。凤姐儿察言观色,见黛玉如此形容,便道:“妹妹别这么的。老太太若是知道了,岂不难受?方才我来时候,老太太再三再四地交代了,定要请妹妹歇过两日便回去瞧瞧,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黛玉低着头拭了拭眼角儿,点了点头。好歹说了会子话,凤姐儿便起身告辞,又笑道:“宝玉还在那边儿等着,我怕他等急了。妹妹知道他的性子,一时看不到便要着急的。我先回去,过两日妹妹便来罢?”看黛玉仍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微微纳罕,林妹妹不是一直和宝玉极好么?怎么听到他来了,也不问一声?带着几分疑惑,王嬷嬷送了凤姐儿到了仪门处。贾府的车马就在那里候着。一时又有一个身材高挑,眉目清俊的少年送了宝玉出来。宝玉走在前头,脸上很有些不耐之色。那少年却是嘴角含着笑意,白皙的面上一双乌黑的眸子,眼眉弯弯,看着便是个清透温柔的。那少年来到凤姐儿跟前躬身一礼了,笑问道:“这位便是琏二嫂子了罢?”凤姐儿一看之下,便已经猜出这必定是林家的那位大爷了。当下还了礼,笑道:“这位是林表弟?”林琰温声道:“正是。前边儿多亏了琏二哥照应,这里跟嫂子说声谢了。”凤姐儿摇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林表弟,我方才和林妹妹说了,过两日接你们过去瞧瞧老太太。不知道林表弟那里……”“自是该去拜望老太太。”林琰笑道,说着伸手打起了帘子。“哎呦,这真是不敢当。”凤姐儿看宝玉站在车下嘟着嘴,也不再寒暄,先就上了车,又叫宝玉上来。宝玉勉强拱了拱手,转身便上了车。凤姐儿抱歉地朝林琰笑了笑,林琰便放下了帘子。就那么一瞬间,凤姐儿似乎看见林琰嘴边的笑意忽地变冷了。投在宝玉身上的目光,竟满是嘲讽之意。原本很是俊俏的脸上,眨眼间便换上了冰冷阴寒的表情。凤姐儿一怔之际,帘子落下,遮住了视线。是夜,林琰一袭不打眼的衣衫,从林府翻了出去。一路疾行,来至鑫隆街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轻叩三声,本来紧闭着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一个灰衣人打开了门,低声道:“后院亭子。”林琰闪身而入,径直走进了后院。瞧着便知道已经不是头一次来了。“林子非见过皇上。”撩袍子单膝跪地,向着亭中把玩着酒杯的男人行礼。那男人也不叫起,漫不经心地问道:“昨儿回来的?”声音有些低沉,略带着些慵懒之意,听在耳中极是舒服。“是。”“行了,起来罢。说说你在扬州时候查到的事情。”林琰起身,垂手站在皇帝跟前,将自己在扬州时候所查又一一报了一次。这些其实他早就密报过皇帝,此时再说了,也不过是重复之语。皇帝皱眉半晌,叹道:“江南一带,与京城相距甚远。又有几个老臣世家长居,各自都有自己的心思。哼,这就是打量着我离得远,统统都不知道呢。且上皇念旧,轻易不会叫我发落了他们。”林琰站在那里只躬身倾听,并不插言。本来也不必说什么的,若是江南那几大家子安分守己地在那边儿也就罢了,偏生就有那糊涂了心窍的,先前跟义忠老亲王搭着,如今还搭着京中皇帝那几个兄弟。就这样,日后能落个好儿?皇帝心里想来早有了打算,正一步一步地设套子呢。只不过是整日将这些事情憋在心里,此时也就是让他听听罢了。皇帝坐在那里拍了一会儿桌子,见林琰老神在在,怒火又升,“林子非!朕跟你说话呢,你敢不听?”林子非心里翻了个白眼,马上跪在地上,“草民不敢。草民一直听着皇上说话,没得皇上允许,草民不敢妄论朝事。”皇帝气笑了,原来还是自己的不是?站起来抖抖袍子,皇帝童心大起,拿脚背轻轻碰了碰林琰,“起来罢,没得这样跪着不得说话。”林琰站起来拍拍衣角,笑道:“皇上龙威日重,草民不敢造次了。”皇帝轻叹一声,眉角又拧了起来,道:“先前只觉得做皇帝千好万好,如今这才几年,朕倒是觉得尚且不如一个闲散的王爷来的自在。”林琰忍着吐槽的应了两声。皇帝登时没了说下去的兴趣,挥手道:“行了,你回去罢。把你那几家酒楼青楼的看好了,该下了本钱时候别省着。若有事儿直接找老九去。另外国子监那边儿别只顾着读书,有些个人你给我盯紧着些。”林琰恭恭敬敬地答应了皇帝的话,林琰便要退出去。皇帝忽又道:“你带着林如海的女儿回来,那荣国府没贴过来?朕允了宫妃省亲的事儿,难不成贤德妃家里没有动静?”林琰心里一沉,当下也不思索,说了今日凤姐儿宝玉两个到访的事情,末了又道:“已经定下了过几日去那边拜望那老太太。不然,他们也不会消停了。”皇帝轻笑:“林如海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修下一门好亲戚。这荣国府自贾代善死了,可是越来越不成器了。你只管去罢,过些日子朕再给你个恩典也就好了。”林琰有心问问是何恩典,也知道皇帝最喜欢吊着人胃口,当下只谢恩,却不开口问。告了罪,便欲离去。皇帝想起一事,凑在林琰身边儿道:“你与老九两个,朕不管。只是一句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就离他远着些,趁早跟他说了。省的到时候他各处去发疯。”林琰觉得有些欲哭无泪,明明自己才是被死缠烂打的那一个,可这听皇上说了,怎么倒像是自己误人子弟?瞧着林琰面色通红,皇帝心情更好,终于发了慈悲叫林琰走了。第二日晚间,林琰拿着一卷黄绸圣旨,看着前来传旨的司徒岚,目露询问之意。“你也别问我。皇兄做事儿一直如此。先前为了给父皇留个好印象,不得不装作老实头儿。现下里每日坐在龙椅上,又怕朝臣不服,也只得装作冷面。他瞧着荣府那几家子早就不顺眼,偏生父皇护着不叫收拾。他可不就借着这个时候膈应膈应他们?要不他何苦不当张旗鼓地发旨,也好让人说说是个仁君,顾念着有功之臣?”林琰瞧着他明明是穿着一身顶好的云锦暗纹白色长衫,若是正正经经地坐在那里,怕不是一个颠倒众生的浊世佳公子?偏偏就坐没个坐相,只斜斜地靠着椅背,一条腿屈着,脚踏在椅子横梁上。手里一把玉骨折扇一张一合,怎么看,怎么想叫人狠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