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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长串的话,刘贤文喉咙发涩,悠悠捧起了茶,温热的茶水入喉,嗓子好受许多。
他靠着椅背,神情泰然自若,目光淡淡地扫过周围人的脸。
黄葭微微抬眸,在崇安待了七年,若论手熟,如今的她定然及不上在场几位,若论年资,她也只算一个小辈。
但是刘贤文这一番话将她从头贬到尾,无疑是初来乍到给的下马威,若日后想要抬起头做人,便绝不能由着他盖棺定论。
黄葭看向他,目光炯炯,“老相公此言差矣,技艺之道,万变不离其宗。
昔日晚辈督工淮安,有幸看过各地航船。譬如,南直隶的船壳用双重板构造,是为防备船底遇礁石,触礁之后一层敞而一层存,又降低了船舶重心,航行更稳当。
两广之地的两舷设了遮波板,约四尺高,自头至尾如墙壁,加强了干舷高度,增加储备浮力。有的还用二十根大铁条把船箍紧,如此,即便航行中风涛颠簸,五六昼夜而船不致决裂。
所以说,用料、烘木的变化都是小巧,所求无非是行稳致远,只要此道不废,旁的皆可勤能补拙。”
黄葭这一番话提纲挈领,又切中义理,话音未落,便引得堂屋众人啧啧称叹。
刘贤文放下茶盏,眸光中闪过一丝寒芒,刚要开口。
陆东楼忽然打断了他,“本官不懂舷舱之事,但看《筹海图编》上说‘造易而修难’。”
他笑了笑,看向刘贤文,“此话何解?”
刘贤文面色一沉,老实回答:“新造的船大都可用,大修之后的船就往往不尽如人意。修船所虑甚多,一是用料与原先不符,再者,要将大小弧度与原来完全契合,这实在难得。
所以大多数总会出些纰漏,等再出海,阁岸日多,浮水目少,守港勉强,出洋便不可为了。”
陆东楼点了点头,抚摸着腰间的银鱼,“既然诸位都信不过黄船师,本官记得上个月,清江浦似乎有一条亟待大修的船,当时诸位都不肯接手,那如今,倒不妨假手于人,也好看看她的本事。”
他话音一落,众人一惊,脸上神色各异。
数十道目光交织,后排坐着的人窃窃私语。
忽有一人急急站起来,拱手道:“漕台,黄船师毕竟年纪轻轻,这样大的内陆船,只怕有些为难了。”
陆东楼微微一笑,“内陆船于旁人也罢,落在她手里,倒算不上大船,况且还有诸位相助,不是难事。”
那人一愣,低下了头,他慌忙开口,一时竟忘了黄葭督造海船的旧事,反应过来才知自己说了一句多么愚蠢的话。
他悻悻坐下。
身边又有一人扶着椅子站起,“上个月的船难,到底是我等的疏忽,腆着一张老脸,如何能让小辈来善后,如此安排,是要折煞老夫了。”
陆漕台定定地看着他,“诸位既然是前辈,想必都盼着部院的漕船修造后继有人,如今来了这样的人,本官还请诸位放开手,让小辈多历练历练。”
那人一愣,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下。
西风悄然吹起,雨丝飘飘然。
堂外湿漉漉的石砖地面倒映出一个个人影。
堂下,喧闹之后,又是长久的寂寥。
黄葭感到一丝异样,纵然修船不易,但又怎会难倒这一屋子的老船师,他们先前拒不接手,陆放篱又这样穷追猛打,恐怕另有隐情。
但见众人沉默,陆东楼脸上浮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