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禾接过春空,望了望我身后那段摆荡的龙尾,眼中并无多少惊诧,只轻叹道:&ldo;你还没走?&rdo;
似乎除了春空,人人都巴不得我赶紧消失在此地,却没人肯告诉我具体原因。
但这位四皇子风度翩翩,眉目俊秀,举手投足皆是化外散仙的儒雅做派,看起来不像醉心权术之人。若非亲眼所见,绝想不到他会闷声不响就敢在承乙两肋各插进去一刀。
我指指天上正和临渊斗法斗得难解难分的紫衣身影,问他,&ldo;和承乙作对,等于同时惹下睚眦必报的魔族,不怕连最后独善其身的一线机会都失去?&rdo;
身为夜叉族中从不干政也没什么实权的四皇子,无论承乙和临渊的鏖战谁胜谁败,对一个富贵王侯都不会有多大影响。可他大张旗鼓地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立场,起码表面看来是这样,并因此卷进风口浪尖,再也没有回头余地。
他牵着春空微微一愣,随即报以苦笑:&ldo;苍生百代,前程社稷,非我这等资质平平的俗子能够干预。他们争的东西,我没兴趣。暗中帮扶东君,只是为了一个人。&rdo;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作何回答,心中只有茫然。半空中风云变色的缠斗,胜负难料。魔君再度现世,所有人都把这视为天地间另一场浩劫的开端。我这么问,或许只是想从他的回答里汲取一点信心。我以为雍禾甘冒奇险,是为了更深刻的原因。比如甘愿为宏大的时代而作出牺牲,避免东海水族自相残杀;又比如,坚信遵循临渊的脚步,才能使族人免受战乱流离之苦。可他说,只是为了一个人。
这样的同伴,既不足够坚定,也不见得可靠。我心怀谨慎,不动声色地默默把春空拉回身后。
&ldo;那个人……是谁?&rdo;
他很快脱口而出一个熟悉的名字,&ldo;锦芙。&rdo;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过多思量,应该不是撒谎。我再次感到意料之外的震惊。
雍禾低垂着头,慢吞吞又道:&ldo;津河化龙之险,若无东君倾力护法,恐怕她早已触壁而亡。我与她……说来也是惭愧,总是襄王有梦,奈何神女无心。虽无缘结缡,终究痴念难断。锦芙殿下如今化龙飞升,成了玉琼川唯一的女皇。她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今日之事,聊作报答罢了。&rdo;
这段不成风月的故事,我倒是略知一二。之前在东海,曾听春空八卦过,说他这位四皇叔,乃是个难得的痴心人,对鲤国长公主一往情深,立志非卿不娶。然而多情总被无情伤,锦芙志怀高远,早早许下重誓谁也不嫁,要留在族中治理国家,因此几次三番拒绝了雍禾的求亲。雍禾锲而不舍,年年被拒年年求,蹉跎至今未果。
春空抽出手来掏掏耳朵,伤感地做了总结:&ldo;问世间情为何物,看我四叔。&rdo;
小子絮絮叨叨,又把我抛出兜云锦助锦芙化龙的细枝末节给好一通渲染,添油加醋在雍禾面前念了一遍,他看我的眼神瞬间有了极大的转变,和之前的冷淡判若两人。
于是雍禾投桃报李,也将他所知的魔君来历娓娓而叙。
这一代的魔君重楼,原身乃是天禽凤族之后,神鸟凤凰的爱子。此子天生神异,然性傲不羁。还没修出人身时就是个刺儿头,成年了变成整个天族的麻烦,被流放以后堪称三界的灾难。
若不是闹得太出格,本也能好好做个顺风顺水的仙二代。只因年少狂妄,犯了极大的罪过,为诸天法界所不容,终遭贬黜,落地成魔。他被驱逐到极北苦寒之地后,仍不甘寂寞,聚集起零落八荒的妖魔,自封群魔之首,成一方霸主,后世皆以魔君称之。
提起重楼这名字,小字辈或许没多少印象,但他入魔前的身份之尊贵殊胜,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魔君在堕天之前,尊号孔雀大明王。
纵然我的课书被哥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删节得到处都是残篇,但万禽之首的凤鸟族族史,还是留下了多半。
鸿蒙开辟之初,天地荒芜,善恶混沌,弱肉强食能者得之,万顷河山处处埋骨。直至诸神显世,平定千秋,立下法度,神、仙、妖、魔、人、鬼六界生灵终于各自相安,魑魅游魂亦不再被随意捕杀吞噬。那时世人皆对神明心服口服,将其奉为至高无上的圭臬。
天地大战后众神凋零,剩下最为显赫的三大族乃是龙族、凤族与灵狐族。为万世千秋计,龙凤联姻渐成一项牢不可破的规矩,他们立下誓约,两姓之好如苍天覆地,千古不易。
但金翅大鹏鸟的出现,使得龙凤两族一夕反目。
重楼的生母是神禽之祖,神鸟凤凰,在南禺山涅槃后得不死不灭之身,称火凰赤霓。按约定,原本该同无明山的云龙伏泽结为夫妻,彼此早有婚约在前。
云龙乃上古龙族之首,身有紫火云雾缠绕,白鳞淬火而练就纯金之色,经行过处,遍生佛花优钵罗。这尊龙神的来历已难以考证,结局同样隐晦而鲜为人知,后世只留下寥寥诗文记述他的高华殊胜:&ldo;披毛戴角世间来,优钵罗花火里开。烦恼海中为雨露,无明山上作云雷。&rdo;
这样一对貌似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却没能将龙凤两族的世代交好延续下去,到底还是为的一个&ldo;情&rdo;字。
雍禾叹道,那段往事实在过于代远年湮,他也不过从年岁极高的老夜叉王口里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