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郭母又叫人做了许多冬衣吃食送过来。方犁只留了两样自己尝,余下吃食都分与诸人,把六儿顺子等人吃得整日嘴油汪汪的。
如今天气冷下来,大户人家都忙着做冬衣,皮草十分紧俏,李财便把成色次一等的皮草先在常平发卖了一批,转手带着钱,和墩儿贺言春去漆器坊中购货。
那坊主都认得他们,晓得是郭大郎新结拜的义弟家人,十分恭敬,将那上等货物先紧着他们供给。不上半月,各色货物该卖的卖,该买的买,都备办妥当了。一行人才又上路。一路很是太平,到冬月底,商队终于顺顺当当进了京城。
出门时还是夏天,回来时早已是隆冬时节,一行人回了住处,胡安接着了,惊喜交加。在方宅里歇了一日,各人便忙各人的事:墩儿李财出门打听,要把漆器皮草卖出个好价钱;贺言春请了假,准备回家看望母亲;胡安拉着方犁,要带他去看一所宅院。
原来胡安在京中时,并未闲着,日日出去打听房屋,竟真让他寻着了一所宽敞宅子。这房屋原是个京官的旧居,京官近来遭了贬,要带着家眷回乡,手头短了钱,这才急着将房屋脱手,价格极低。然而大户人家瞧不上他那小宅院,商贾人家又嫌才贬了官的,怕沾上晦气,这才让胡安捡了个漏。
胡安还怕方犁也嫌不吉利,路上小心翼翼,只说自己已经请人来做了法事,将里外霉运都驱除了一遍。哪晓得方犁打死里走过一遭的,对这些浑不在意。他在宅子外头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就见院落一共三进,十分齐整,厨房马厩库房一应俱全,旁边还带个小花园子,园中虽无出奇景致,胜在有几棵老树,长势葳蕤,正好可供人纳凉喝茶。
方犁见房屋宽敞,足可供商队的人都住进来,心里十分欢喜。最后一进院中,靠山墙处又有一架荼蘼架,冬天落了叶子,满架都是累累红实,颇可赏玩。方犁见了,当场定下自己就住这进院子。又和胡安商量着,要找人重新粉刷房屋,伙计们房间如何分配等,忙了个脚不点地。
这厢忙乱不提,却说那边贺言春早起出门,想着娘亲阿兄等人,忙忙地回了公主府后头郑家住处。到了地方,却见大门紧闭,外头落了铜锁。他娘和石头及那些婆子丫头一个也不见。贺言春不禁慌乱,不晓得家中出了什么变故,要寻个人问也找不到,附近静悄悄的,这时辰人人都在府里□□当值。
贺言春在外头站了半晌,看一个小孩子跑过,忙拉着人家问石头去了哪里。那孩子嘴里含着根湿答答的指头,说了声“石头搬走啦”就跑了。
贺言春呆呆地在门口坐下来,想到此前千辛万苦寻去益春郡,别人也只是这句“郑家人搬走了”,只不知这回阿娘搬去哪里,可曾给自己留了口信不曾。
正忐忑难安,旁边有个婆子下了工,从府里回来,见他孤零零一人坐在门首,忙上来道:“春宝儿何时回来的?你娘想你得紧!几番叫人去问,只是不得消息!”
贺言春听了这话,才放下心,眼圈儿有些红,那婆子忙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不曾?先进来吃杯茶!”
贺言春道:“阿嬷,我阿娘他们搬去哪里了?”
那婆子开口前先道了恭喜,眉飞色舞地说:“只你不晓得罢!你家里出了天大的喜事!你阿姊进了宫!”
贺言春愕然,那婆子自顾自道:“玉儿我打小看着,就知道是个好样儿的!模样儿好,性格要强!看看!如今果然叫全家人都成了皇亲国戚!公主已经重重赏了你阿娘和阿兄,如今你们全家都搬去别处住了!你阿娘不晓得你几时回来,隔三岔五叫石头儿过来问信咧!”
说话间,周围聚了一圈婆子下人们,七嘴八舌地都上来道恭喜,对郑家的好运气十分艳羡。聒噪了半日,那婆子才寻了个小厮儿,叫他领着贺言春上郑家新搬的宅子里去。
那处离这里不远,就在邻坊,出了坊门,拐一个弯,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就见一带新粉的白墙亮堂堂的,门首两扇青油大门紧闭着。贺言春拿两个钱打发了小厮儿,上前敲门,里头有人来开门,却相互不认得。听贺言春自报姓名后,那人才满脸堆上笑来,一叠声道:“原来小郎回来了,快进来!夫人念了好几日了,就盼着小郎回家呢。”
说着便往后飞跑去报信。片刻功夫,就见他娘扶着个丫头子急急走来,看见贺言春,叫了声我的儿,又要哭又要笑,把人搂着不知如何疼才好。
末了贺言春拉着他娘的手,两人往屋里走,只见里头二进院落,处处收拾得洁净雅致。院子里,他大嫂李氏正指挥几个下人擦洗家什,见贺言春回家,忙丢下人过来,畅诉别情,各自欢喜,几人进了屋后,李氏叫人先上茶点给他垫饥,又亲自到厨下指挥做饭去了。
这边白氏拉着贺言春在席上坐下,□□着他的手,眼睛不离儿子左右,唠叨道:“个子长高了,就是越发黑了!晒得泥人也似!……怎地瘦成这样?商队里吃不饱饭么?当初叫你不要去,你硬是不听……”
贺言春忙笑着摇头。他这几个月抽条得厉害,长成了个高高的身坯,不复当初的瘦小模样了。只是个子长太快,人便显得格外单薄。况且长个头的孩子,身上衣裳总是不合适,不是太大,便是太小。白氏摸他身上,见穿的棉裤虽不是自己做的那条,却十分厚实,只是裤脚太短,两只脚裸都露在外头,不由十分心酸,叹道:“这衣裳哪里来的?可怜我儿,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