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某种趋光性,胚芽生长的方向朝着某个人,好像要敲开门扉。2003年,春夏交替。“秦岭那边没控制住!”张起灵接到消息的时候,团队已是乱成一锅粥。他淡淡看着那个报告人,“执行多久了?”他们几番先斩后奏,几乎成了常态。几年里,张起灵和这些海外分支的嫌隙越发大了,家族和血脉,本质上仍是合作行动的浅层关系,两方寻求的却是谁也说不清的深层谜团与利益。“他在秦岭里受到的影响,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张起灵扶起地上乱爬的吴邪,后者却魔怔一般,止不住地挣扎,好像陷在自我意识的幻境里,感知不到现实。那棵种子的幼芽开始歪曲,怪异地拧结起来。张起灵用力抱住他,箍紧手臂,迫使他收起乱动的四肢。吴邪的衣服略显宽松,抱起来也觉得瘦削。多日的体力消耗加上精神折磨,光靠营养针远远不够补充。“吴邪,”张起灵叫他的名字,“吴邪。”怀里的身躯打了个颤,吴邪慢慢抬头,浑浊的视线没有焦距,但是张起灵心里却好像感知出对方投来一道模糊的目光,投向精神深处。“一直是这个样子,我们拿不出办法。”张起灵低低地喊着对方的名字,几十遍,几百遍。直到两个字的发音都深深刻入了自己的脑海,吴邪终于给出小小的回应,抬起手臂,在张起灵的背后蹭了蹭,动作安定下来,像一个拥抱。事已至此,断不能再逼他了。张起灵强压住他的精神,仔细闭上那扇觉醒的大门。退出吴邪的意识的时候,张起灵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旁边的几个张家人松了口气,张起灵接过镇静剂,正想找准位置打下去,手腕忽然被吴邪抓住。不仅如此,他蜷缩着的身子慢慢挺起,把脸凑到张起灵的脖间,贴了上去。那处的动脉可以说是一个人的死穴,但吴邪没有咬,张起灵也不怕他咬,沉着冷静地放任这种零距离接触。反倒是一旁的那些人,神情复杂起来。一针打下去的时候,吴邪像是要弹起身继续反抗。张起灵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按住他,吴邪动了动身子,转着头,嘴唇印在那人的脖颈上。狭小的方寸之间,有温温热热的气体呼出来,半蹭半吻。张起灵体会到,原来被嘴唇印上皮肤的触感是这样的。2005年,立秋。张起灵捏了后颈,吴邪顿时晕过去。其实就算不捏晕,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吴邪离开。张起灵用这招,担心的并不是对方喋喋不休的询问,而是吴邪的精神状态。青铜门这个地方,对人的影响太大了。加之吴邪本就处在一种慌忙而消极的情绪中,如果继续清醒着谈话,很难保证不会失控,张起灵必须逼他进入昏迷状态。他对他的情感,随着一次次遭遇日渐加深,早就在心里化为了沉重而饱满的积淀。在终极的刺激下,吴邪的体质甚至又出现了觉醒的迹象。接下来的十年里,变数非常多,门外世界里纷争不断,势力此消彼长,并不比门内轻松。此后那些年里,还是当一个正常人才最平安。张起灵让吴邪的身子躺在自己腿上,低头轻轻地落下一个吻,两唇相触,压住了他体内所有将要破土而出的意识。2012年,炎夏。黑眼镜已经带着刀出发了。不久之后,这把刀将划破平静的水面,在杭州(河蟹分割)炸开无数激流。张起灵回到旅馆房间,吴邪正睡着。但是睡得不沉,精神相当不稳定。两人在广西短短一段时日内,就发生了数次意识接触,只会增强依赖性。不仅仅是吴邪单方面的依赖,还有张起灵自己的意识。一个人活了很久之后,就习惯了痛苦。也是活了很久之后,才知道有人能缓解这种痛苦,并且无声无息,自然无比。这个相互的过程发生得潜移默化,使对方安定,使自己安定,仿佛一个循环,不可断开任何一处。张起灵看着睡梦中皱紧眉头的吴邪,伏下了身。(番一完)番外二《色字头上刮骨刀》2013年,黄梅天。吴邪于桌边正襟危坐,看着面前的这碗东西,视死如归。白瓷大碗,一抔盐,粒粒剔透。他深吸一口气,屏住气息。手指埋进碗中,再抽出,沾上了些许白花花的盐。他把这手指对准自己的鼻子,缓缓靠近。但不知是什么触动了神经末梢,鼻内忽然痒意袭来,身体展开一系列反射,吴邪控制不住,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手指间的盐花抖落在桌椅上,他一手捂着鼻子,一边去拿抹布清理。吴邪擦着桌子,看了看碗里的盐,皱起眉,像是一个人在思考什么重大课题。然后他端起碗,利索地将里面的东西倒掉,又洗干净了自己的手,心中彻底否决此方案。“盐浴”,民间土方。简单粗暴,比生理盐水更猛,据传可有效清理鼻腔,消灭病菌,恢复健康状态。且不论个中原理是否科学,这种极端的法子,听上去就颇为自虐,更像是刑罚,得不偿失。吴邪想清了其中利害,怒而弃之。顺手将剩下的土盐包,也扔进废篓里。之前为了读取费洛蒙,鼻部做了手术。嗅觉迟钝,好在不影响生活,而且远离信息素,一天天地好转。不料自春季以来,各种应激症状混杂出现,伴随着读取后遗症。吴邪活像一个鼻炎患者,还是慢性的那种。那些日子里对鼻腔造成的破坏已不可逆转,这病独一无二,起因复杂,也没法根治,可大可小,折磨起人来却是实实在在。吴邪下意识摸摸鼻子,心说今天的喷嚏似乎少了些。梅子雨逼近着,潮气又湿又沉。这种天气,家里极容易生出一股霉味,吴邪下意识地嗅嗅味道,而后意识到了自己糟糕的嗅觉,乃至于最后才发现,鼻子塞住,压根不通气。开门声响起,吴邪转头望见刚刚进门的那人,正想开口说声什么,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喷嚏,还带着前半个字的发音,特别奇怪又滑稽,像是野外某种鸟叫。尾音未落,张起灵就走到他身前,双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吴邪被迫抬高脸,视线一个劲地往下斜,瞅着那人道:“早就照过镜子了,毛线没有……”鼻孔朝人,这事吴邪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角度无比怪异,一眼就能清楚看到对方打量自己,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好打量,他神情认真得就如同用黑金刀杀鸡。吴邪微微一挣,逃开魔爪,心说这都第几回了,看个鼻子比看人还仔细,他妈的在跟鼻子过日子吗?这也太纯朴了。张起灵重又钳住他的脸,吻过去,贴得密不透风。吴邪心头热了一瞬,但立马意识到不妙,便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企图留出缝用嘴巴换气。可对方穷追不舍,堵死不松口。吴邪退一寸,他就进一寸。其实吴邪很早练出了和张起灵在这种场合下一呼一吸的节奏,无奈现在鼻子相当于摆设,气息滞塞,脸都憋红了。他闷声哼了两下,张起灵听出难受的意味,终于放开。“这几天别……给我留条缝。”吴邪吸了几口空气,降下音量道:“没被亲死都得憋死。”人体的衰弱与自愈是个充满奥妙的循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生理系统蕴含无限的可能与蓬勃生命力。体质下降的问题,可以用几趟晨跑来解决,如果不能,那就多跑几次。这个地方生态很不错,连天亮后的鸟啼都比其他地方早。晚上张起灵把吴邪带去上床早睡,隔日又早早拉他起来。吴邪出门前拿钥匙的时候还是迷糊的,脑子半昏半醒,持续着睡眠的惯性,筋骨仍处于松散状态。看看时间,早得连小满哥都没醒。张起灵领着他走在乡野中,没绕一点弯,直达一处鱼塘。吴邪的目光扫了一圈,林荫茂密,最为可贵的是没有花丛,虽然目前尚不清楚自己对花粉的反应,却也算是从源头上杜绝了可疑刺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