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那么胆大包天,也只是在信息素里听着闷油瓶极淡的声音,心想,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想着,我会找到谁谈个恋爱过个日子?或者是想,到底是以前的我自欺欺人,还是现在的我徒生错觉?想个片刻工夫,转身我又把这些全部抛之脑后。眼前有一堆火烧眉睫的问题亟待解决,我根本无暇考虑什么春花秋月。王盟连网上订个火车票都能出问题,非要我去铺子里亲临指导。我叹口气,不客气道:“要你何用?”王盟指指电脑屏幕,辩白道:“去西安的这一班临时被做了调整,即使坐下一趟,后面的时间又来不及。这是个连锁反应,你看,全乱了。”我揉揉太阳穴,“西安、天水、兰州、西宁,你把这四个城市的火车时刻表都调出来……还有长途汽车站。”他调出几个密密麻麻的网页,“老板,你就是自找麻烦。”我在电脑前坐下,挨个看了遍,一秒内头脑里已经浮现出了方案,“这里坐大巴,到这边正好接上这班火车……再坐这一趟,一直到兰州……然后,还有这个……行了,按这个去买票。”我回头看王盟,他两眼发直,惊道:“等等我跟不上了,你再报一遍。”“我怎么招了你这个伙计?这么废,当个文员都当不好。”我漫不经心地奚落他,手头把那几条班次时间复制粘贴出来。“数据太多,找个地名都要翻半天。”他满脸崇拜,“你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所有或抽象或具体的东西,似乎都能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如线条一般任凭我调动处理。我没有刻意运用什么思维技巧,好像在接受外界信息的那一刻,就有无形的手帮我分门别类归纳好。王盟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无用,自觉自愿向我学习,把网页翻来覆去地浏览,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洋洋自得道:“这边另一个站也可以上车,发车时间比你刚才说的那个还要早。”我瞥了眼,开口道:“时间来不及。你可能没看过地图,那个车站在东边,就算走绕城高速,也是赶不上的。”他做了个投降的动作,“为什么一个西北城市的布局你都记得一清二楚……”王盟看起来有种深深的挫败感,“我果然连个文职秘书都当不好。不过别人的老板出差,可不像你这么折腾。”“查得严,有些不敢坐。”我把电脑前的位置让给他,“底下的人没一个干净的,凡事就怕万一,还是绿皮保险点。”他表示赞同,“对对对,你要是被抓走了,我也逃不了被请去喝茶。这次应该没风险吧?每次你一外出,我就担心铺子门口有穿警服的走进来。”我让他放宽心,“等我真的发达了,就给你升职。我是东南亚地头蛇,你就是亚太地区总代理人。到时候别说是雷子,道上的也得对我们忌惮三分。拳打四九城,脚踢老长沙。”王盟敲着键盘输入网银密码,兴趣缺缺道:“算了,我还是给你看铺子吧。代理人什么的,等你回来再说。”那股热情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二叔那边,帮我糊弄过去,反正不要暴露我的真实行踪。机灵点,有人打听也不要多说话。”“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这么说。”他有些不耐烦,“老板你老大不小了,带着伙计出去办事还瞒着家里人?没意思的。“我有什么办法?”我感到不是滋味,道:“一个个话都不说清楚,就是一味拦着我。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废物。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老板很窝囊?”“没事,你不是东南亚地头蛇嘛。”王盟宽慰道:“我看你压力太大了,别想太多。”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动,不知怎的开始头疼。我掏出烟点起来,“还有你上次说外面传我的八卦,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他握鼠标的手顿了顿,勉强笑了一声,“应该是……所有人都多少知道一点吧。其实好几年前就开始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又死灰复燃,越传越旺了。”我倒是理解,不外乎因为黑金古刀落到了我手上,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就是话题方向歪得偏了些。没想到活了这么多年后,我还会在这个年纪成为八卦的中心人物。要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鸡尾酒会效应”,意思很简单,在嘈杂的环境里,如果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提到了我的名字,那么我的耳朵会相当灵敏地捕捉到它。其实自己并不清楚那个人到底在讲什么,只是听到一个关键词而已,就十分敏感了。我现在正处于这种神经兮兮的状态。找那几个伙计集合的时候,我听到别人低声说着我的名字,就忍不住猜测他们是不是在我背后嚼舌根,尤其是有关那方面的问题。中间杂事繁多,略过不表。王盟把整理好的票和行李交给我,我一边抽烟一边清点,“你的后勤能力还是不错的,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他难得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道:“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得学会自我排解。不然负面情绪长期积压,很容易爆发出来。”我皱眉看他,“今天吹的什么风?”“说了别生气。你难道不觉得……老板,你最近的情绪很反常啊?”我哑口无言,他说对了。上一秒兴高采烈,下一秒乌云笼罩,这种现象似乎在我身上发生过几次。我承认下来,“最近事情有点多,在所难免……不是,你跟你老板就这么说话吗?我有病没病又不妨碍你拿工资。”王盟带着几分同情看着我,扳着指头数数,“情感脆弱,易激怒,兼有躁狂与忧郁的症状……”我不禁冷笑,“谢谢关心,真正的神经病比我恐怖多了。”他仍在罗列,“……还有精力充沛性欲旺盛,啊,你单身,这个就算了。这一系列征兆代表了一种精神障碍……”我决定把他晾在原地,于是灭掉了烟头,拎起行李招呼大家上车。王盟见状,只好放弃科普,朝我做了个挥手道别的动作。火车轰隆隆地驶离杭州,车厢里人声鼎沸。我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光滑的玻璃映出我的面孔,我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到了这面镜子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张脸居然消瘦了许多。什么时候瘦下来的?一周前还是一个月前?我自己竟浑然不知,这阵子消耗很大吗?一队伙计正凑在一起斗地主,不打牌的人就来回看各家的牌,胡乱指导几下。他们不仅打牌,还掺杂着各种说三道四,净扯闲话。有个伙计向我看了一眼,用非常别扭的口音大声冒出一句“吴邪会睡爷们”。我呼吸一滞,顿时全身发凉,头脑一片空白,很想拍案而起然后回骂“你他妈的不要乱说话”。但是这时身体居然紧张得不受控制,丝毫动不了。我一没睡过男人,二没胆量睡,三也不懂得怎么睡,这种谣言从何而起?只是几秒钟的工夫,内心就翻滚起五味杂陈的情绪。我保持着冷静的表情,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吴爷,喝水要嘛?”原来是听错了。我如释重负,那个正常的世界又回来了。我摆摆手,让他们不用献殷勤。王盟有一点说对了,可能我最近压力太大,听别人说话都能听出奇怪的东西来。而且那个敏感的问题一直悬在心头,我虽然强迫自己变得洒脱,但终究是夜长梦多,于事无补。一路无话。到甘肃境内的时候,我身上的烟几乎全部抽完。正好火车停靠在某个站点,我走出乌烟瘴气的车厢,在站台上吹吹风,再把最后一根抽完。这是个小城市,铁轨伴着野草,笔直地延伸向远处的荒田。我不由心想着,闷油瓶和那些张家人现在会在哪里?以后还能不能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