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韩柳怎么想,韩信已经在心怀不忍中决定了他的命运。
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长兄如父”这样的儒家概念,但对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而言,年长几岁的哥哥总是对的,不管怎样的安排,愿意与否并不重要。一个小孩即将要离家而去的恐惧和委屈可以在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饭中就悄然淡去,但入夜后韩信躺在并不舒服的茅草上却久久不能入睡。
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文明人,将自己尚未成年的亲弟弟交给一个只能说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带到一个绝非好环境的陌生地方去,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对于如何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生存,并避免如历史上韩信那样活不下去的窘境,他其实已经有一个大致的规划,而且这个规划里已经带上了这个原本没在历史中出现过的韩柳。
但张良说出的百越计划,还有天书里面的更多信息,让他这原本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打算产生了动摇。
韩信近乎条件反射地一伸手,在空气中一抓,捏死了一只蚊子。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上从未有蚊虫叮咬,哪怕在自己家这样完全不缺少蚊虫的地方,张良只睡了一晚,脸上就被咬了几个大包,他却什么事也没有,所有飞到可能威胁他的距离的蚊子,都已经被他在下意识中抓住并捏死。
下意识的反应,他如果主动去抓,就很难很难抓住了。
很显然,他拥有一个奇特的身体,这个身体曾经接受过高强度的特殊训练,特殊到哪怕如蚊子这样的小威胁靠近,都能在本能中作出反应。
有人苦心孤诣锻造了一柄举世无双的利刃,却甘心将这柄利刃丢在淮阴这个无名角落里任他发霉生锈?哪怕雪藏也不是这般藏法吧?要是真能这样那也不错啊,他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攻必克战必取的兵仙韩信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要是可以的话,他也愿意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的房价,还是远比两千年后的北京便宜了太多的。
但他不能,天书已经注定了他不平凡的命运,而且天书上说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那是即将发生的。不,有的事情甚至连他都不知道,但他可以判断真伪,比如秦朝十年后的灭亡,谁能知道在十年前的今天就已经决定于一场战争,而这场战争甚至有可能是被人精心安排的——可以想见,还有很多像张良这样的人还在不断地增加这种精心安排!
历史看起来是偶然的,偶然的一起征发,偶然的陈胜吴广,偶然的大泽乡,偶然的刘邦项羽,但亲历这个伟大的时代,他的所见所闻,无不告诉他这看似偶然的历史其实被人精密地安排过,走向只有一个必然的结局!
讽刺的是,也许即将在这个结局中灭亡的大秦帝国,居然也事先知道了这个结局,然后亲手将自己往同向结局的道路上加速推进。
在又一个不眠之夜里,韩信无数次地问自己,我真的要接受这种必然的命运么?
次日,一辆简陋马车载着郭神医来到韩信家前,他已经卖掉了店铺,计划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在回家之前,他最后一次来查看韩柳的病情,确保月华方的功效。搭脉的结果似乎让他很满意,捎带给韩柳又来了一次针灸,上车就离去了。
这是韩信第一次接触这个时代的医生,能在两天内把韩柳积攒的病根除去,这速度和效率已经令他叹为观止,特别是这一次的针灸之后韩柳的胃口也好了很多,已经可以吃下最开始两倍的食物了。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在韩信张良的照料下,韩柳的肺痨病慢慢好了起来,吃完一个疗程的中药以后,韩柳终于从躺了几个月的茅草上站了起来。但这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蹒跚着来到菜市口的时候,发现那个大妈已经另外找了个小孩帮她运送蔬菜,看着那个原本在西门乞讨的小孩背着快有他那么高的菜篓子艰难地挪到菜市口放下,韩柳明白,卖菜大妈已经不再需要他整理菜园了。
韩信也没找到自己的工作,淮阴城里就那么有限的几家规模大点的餐馆旅店,伙计的编制都是满的,他一个久没冒泡的人,加上没有什么本地关系,因此轮流走下来,只是碰了一圈的灰。张纯梁倒是真的来过城里一次,除了送给张良一些南下百越的盘缠,倒也真的去城南的“酥全牛”餐馆给韩信做了介绍人,可惜他虽然是个亭长,在城里却没多少人给他面子,韩信还是被“酥全牛”的老板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张良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南下百越的事情,他脸上本来声称能扛一个月的人皮面具,这些天已经慢慢出现不自然的松垮,看来秦汉时期领先全球的华夏美容术也没传说中那么靠谱。他拿到张纯梁送来的盘缠,置备了出远门必备的干粮和草鞋,重开了路引,中间还两次又去了张纯梁家,不知道去取了什么东西。
转眼小半个月过去,韩柳每天的咳嗽已经慢慢减少,那一个疗程的月华方正在发挥其强大的后续作用,眼看这可怕的疾病就要迎来一次痊愈,韩信的心慢慢放下来。
这一日,韩信起床后跟张良韩柳交代一声,再次出门。找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城东那边还有些地方没去过,他决定去试试,这一阵为了保证韩柳的营养,吃得都比较好,那点本来就很少的钱,已经更加所剩无几了,张良要是真带韩柳去了南方,他一个人不赶紧找个活计,真的要饿死在这城里的!
韩信首先去应聘的仍旧是餐馆和旅店的伙计——这个工作门槛确实比较低,他再怎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端个盘子洗个碗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秦朝一统天下后,赋税大增,原本活跃于战国期间富可敌国的商人阶层大伤元气,商旅凋敝,连带着中原大地上不计其数的餐馆旅店也生意惨淡——老板们用最少的伙计甚至不用伙计,维持着最基本的运营而已。韩信一上午又碰了几鼻子灰,很快来到这最后一家无名旅馆前。这家旅馆浑如民宅,只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旅”字,表示来往旅人可以投宿。
“客官,您这可是要住宿么?”旅店老板一看韩信走进来,就忙不迭地堆起笑容招呼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