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的这步子,分明是常年在军中才能练出来的,嬴渡看破了却没点破,一点头算是答礼,问道:“贵国自带了赞礼官,是与我秦国的待客之礼有所不合吗?”
“秦公过虑了,是鄙国有礼奉与秦公。”赞礼官一笑,挥手让堂下人上来。
那侍臣手中捧着一把剑,剑鞘上镶着宝石,看起来极为华贵。知道真正的好剑不会这样包装,嬴渡扫兴地倚了回去,一手撑着头看赞礼官一把将剑抽出,却只见寒光闪闪甚是骇人,摄得护在嬴渡身边的嬴礼握紧了腰间佩剑。这下嬴渡倒来了兴趣,支起了身子,伸手拦住嬴礼示意不用紧张,向那抱剑行礼的赞礼官笑道:“早闻晋国淬剑是第一,此番得见,果然不错。晋公既有此意,寡人便收下,剑是兵器,也是礼器,何况鞘已如此华贵,不用可惜,剑不出鞘,方为和平。”
说着些场面上的话,嬴渡示意嬴礼去拿,赞礼官却立刻将剑收好,进言道:“鄙国君上让外臣带这把剑来,却不是如此轻率就送与秦公的,既是国礼,自当有仪式。”
不知道他到底给不给,嬴渡有些不悦了:“怎么?还要寡人设坛祭剑?”
“不必劳烦。秦公既知晋国铸剑是一流,那么剑术也当是一流,鄙国君上已精择鄙国剑士,在赠剑之前,要舞一段给秦公一赏。”赞礼官解释道。
嬴渡这倒提起了兴趣,问:“哦?那么是赞礼官来舞剑吗?”
“非也。”赞礼官一扭头,看向那边坐着的荀惠,“鄙国剑士,当推相国为第一。”
荀惠抬眼看过来,正逢上晋光茫然的目光,两处迟疑,反是嬴渡抚掌笑道:“哦?那寡人今日有眼福,可见荀相国舞剑?”
赞礼官郑重地将剑端了过来,荀惠咬牙接过,站起来捧着剑先向嬴渡施礼,又像晋光行礼,口中说着:“献丑了。”
尽管他平常就是波澜不惊,但这语气中藏着的淡淡忧伤不禁令晋光担忧。会场里倒是热情高涨,容不得晋光细想,荀惠已经拿着那柄出了鞘的剑,站定在中央,摆出架势。
一招突刺,剑气震得晋光打了个寒噤。
赞礼官说得一点不错,荀惠是名满晋国的剑术高手,什么剑在他手中都显得绝不笨拙,舞起来光彩炫目。小时候他与荀惠同时学剑,因为他是公子,荀惠时常让着他些,两相对练时,不管过程是困难还是轻松,最终也总是他获胜。晋光原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以为是荀惠技不如人,直到后来荀惠得与晋悠练了一场,才从兄长那里知道,荀惠每每都是在让着他。后来晋光就留心起来了,他往右刺的时候,荀惠明明可以闪到左边,却故意迎上来格挡,这时候晋光就收剑恼怒道:“剑术对练是要发现彼此的问题,你如果不全力以赴,那就是害了我,以后要是上了战场,可没人能像你这么让着我。”荀惠似乎有些动容,从此也不再让着他,该怎样出招就怎样出招,尽管有时被他逼进得狼狈不堪,晋光却更高兴了,毫无保留的出招是对对手最大的坦诚。他喜欢看荀惠满身杀气举剑冲上来时的那种真诚,这让他明白,接下这一剑,不论成败,就都是有意义的。
眼前的荀惠和记忆中的荀惠就这样重叠在了一起,他举剑冲了上来,剑锋直指着晋光,眼里却只有绝望,没有杀气。
“小光小心!”嬴渡一惊,立刻站起来想要扑过来,却没有晋光动作快。
晋光回手夺过身边士兵腰间的佩剑,一边闪开一边挡去荀惠的刺杀,荀惠的剑快且重,不比以往的晋光拨得十分吃力。好不容易站定,犹未反应过来,荀惠便立刻定住扑空的身子,转身继续向晋光扑来。晋光来不及想什么,举剑又想去挡他的剑锋,却不成想荀惠突然朝着他一笑,丢开剑就扑向了他的剑锋。晋光急抽手时已经来不及,愣愣地握着那把剑,眼看着它刺穿了荀惠的胸膛。
从剑舞变成刺杀,全场皆惊,跟来的晋人纷纷解开衣袍露出里面藏着的甲胄,一个个全都冲着晋光而来,嬴渡来不及喊便扑了过去,一手拎着毫无知觉的晋光躲开,在晋人锋利的剑下擦破了小腿。这下伤了君上,大家都措手不及,嬴礼一边护着嬴渡一边指挥着卫士们去阻拦,须臾之间,秦军已经将这里围了一圈又一圈。
“小光,你没事吧?”嬴渡半跪着捂住腿伤,急切地问。
晋光却是面色如土,像是谁的话也听不见,跌跌撞撞爬到荀惠身边,颤抖着手将他扶起来,低声叫他的字,一遍又一遍:“子仁……子仁……”
没有回答。
荀惠紧闭着眼已经没有了呼吸,嘴角挑起的一抹笑犹存,像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荀惠的血就浸在他的手上,昭示着他就是那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