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同样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叶开在暗处偷窥,她告诉傅红雪的这些,只是靠她自己体会联系出来的冰山一角。令人心酸的叙述还没有结束,冰儿继而又言。后来,十岁的叶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花姨就是他的亲娘,而那个叫傅红雪的孩子,代替他承担了报杀父之仇的重担,原来他的平安喜乐都是窃取那孩子的,小小年纪的叶开,被迫一夜长大,他想要让自己强大起来,然后尽自己的所能补偿那孩子,把本属于那孩子的人生还回去……“叶开少主一直觉得他欠你的,他对你愧疚了十年,也怨恨公主了十年,那时他以为你葬身崖底,他觉得是他的软弱害死了你,所以,他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来折磨他自己也折磨公主。”这些事情傅红雪时至今日方才知晓,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辛酸苦涩,难言分明,可笑他还一直以为,叶开得遇名师,一生活在关爱当中,会比他过得轻松快乐得多,事实却大大相反,叶开默默背负着沉重的精神包袱这么多年,承受的痛苦绝不亚于他,而他竟全然不自知,他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太相信叶开的笑容,相信到忽略了叶开笑容后面的真实。「反正这一切,本就都是我欠你的!」他忽然想起那次因为燕南飞之故,他失手砍伤了叶开的手掌后,叶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当时百思不解,叶开为何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纵然后来身世之谜揭开,他也未曾深思过,直到此刻,他才如醍醐灌顶,充分理解了言中的含义。原来……原来如此……原来叶开一直在偿还,只是为本不该存在的‘债’,不停的赔给他快乐,赔给他关怀,乃至那一次,险些把生命都赔给他。傅红雪胸中像流淌进一股暖流,炙热而又滚烫,融化了他二十年来积聚的严寒,却也让他感受到了犹如灼伤般的疼痛,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回报叶开,回报叶开这样大代价的付出。“冰姨,你先回房休息吧,我想留在这儿守着叶开。”“好。”傅红雪平静的话语下,藏着惊涛裂岸的心情,他需要独自消化一下,冰儿明白他的意思,简洁地答应一声,把石室让给他与叶开二人。灯光,昏黄。傅红雪静静注视着睡相不甚安详的叶开,饶是处于深眠中,眉头也是微微蹙起,似乎梦见了令人忧惧的事,他轻柔的握住叶开的手,那只手的温度,居然比他这个练九阴雪魄功的人还要低一些,带着不正常的凉意,他知道,那是叶开心脉之伤复发,使之气血逆行所致,而把叶开害成这样的人,偏偏就是他——傅红雪!无尽自责,犹如万箭穿心。两只宽厚有力的手掌将叶开的手裹得更紧,似是带着安心的力量,让睡梦中的人展眉一笑,傅红雪受其感染,也不由自主的轻笑一声。“真是笨蛋……”意义不明的四个字节,犹如秋风的叹息一般,自傅红雪微颤的唇间翩然拂过,来去匆匆,消失得无痕无迹,或许说的是叶开,或许说的是他自己,又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他只知道,眼前的视线正在渐渐模糊,一滴温热的液体已夺眶而出,不可抑制地滚滚而下……—待续—☆、:一线生机月落,日出。漫□□霞,照亮江湖山川,却照不进无间地狱,照不进迷茫无措的心。傅红雪坐在叶开床前一动未动,他用一夜的时间思考了很多事,为什么叶开莫名其妙的悔婚,为什么叶开要带他去逛青楼那种地方,为什么叶开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悲伤的表情……他想,他已经知道答案了。越是明白得彻底,自责也就越是深刻,叶开独自承担时日无多的痛苦与无望时,他却浑然不知,还以为是叶开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任性胡闹,他没有深究过叶开突然转变的原因,他明明就站在叶开的身边,却没有给过对方只言片语的安慰与支撑,让叶开立于孤独与无助之地,而他,只会打着叶开‘唯一亲人’的旗号,不问缘由,劈头盖脸就是义正词严的斥责,来从中获得他身为家长的满足感,却还要让叶开日日对着他强颜欢笑,为人兄长,却做到如此的地步,他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兄长?他总是觉得叶开幼稚,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幼稚得可笑?思及与此,悔恨已铺天盖地,他恨不得掴自己一巴掌。蓦然,床上熟睡的人冒出一句话,轻轻的,缓缓的,宛如发自肺腑的一声长叹,“放心吧,傅红雪,我不会死,我不会……不会让你变成孤儿的……”傅红雪一怔,以为叶开醒了,却见叶开依旧合着双眼,看了片刻,他反应过来,刚刚那句原是梦中呓语。他细细回味着叶开呢喃的内容,猛地忆起来,之前他们在玉面神医的湖畔小屋,他曾对叶开说过一句话:叶开,只要我们还有彼此,就不算孤儿。不过一时感慨而已,叶开竟牢牢记在心里,自己都已经这样了,却仍念念不忘要安慰他——等等!傅红雪忽然发现了一个很矛盾的问题,倘若叶开在逛青楼的时候,就已然存着待死之心,那么为何还要到湖畔小屋以身试毒?莫非、莫非就是为了他那句话?叶开怕他也变成一个孤儿,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拼命去争取活下来的机会么?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尽管傅红雪难以接受。叶开,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傅红雪是被花白凤抚养长大的,可是花白凤不会表达爱,他也从没得到过亲情的慰藉,直到叶开出现,这个人,仿佛一下补足他二十年来的情感缺憾,他并未因此欣喜若狂,反而,有一种战战兢兢的恐慌,叶开待他的好,着实太过沉重!沉重到让他觉得不堪重负,让他心都在颤颤发抖,他的坚强,他的承受能力,因为叶开一次又一次的崩裂瓦解。蜡炬成灰,灯光明灭,石室未设窗户,已经完全陷入晦暗。傅红雪浑然未觉,兀自沉浸在杂乱的思绪当中。……阴霾中,忽闻沉闷声响,石门移转,房外的光线随着推门而入的冰儿一齐涌进。“少主,你怎么不点灯啊?”冰儿一边说着,一边取过备用的蜡烛,将其点燃,室内又恢复了明亮。傅红雪收敛起自己千回百转的情绪,顿了片刻,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说道,“我……没有注意到。”冰儿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中了然一叹,这孩子,八成是夜里哭过了吧?在她的记忆里,自从傅红雪懂事之后,就没再见过他掉过眼泪,因为花白凤说过,无间地狱不能有眼泪,这个连花白凤自己都遵守不了的信条,这个孩子却傻傻的履行了十多年,无论是伤是痛,他允许自己流血、流汗,却从不允许自己流一滴泪水。即便拥有钢铁般的意志,终归还是血肉之躯,脆弱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无法剔除,人,总需要适时的释放一下,冰儿心疼傅红雪之余,竟也多多少少生出几分欣慰来,至少,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味的克制情绪,将自己武装成不知冷暖的石头,也不再刻意规避或排斥自己的脆弱。这些好的转变,全是因为一个人,冰儿望向熟睡中的叶开。习惯了叶开活力四射的模样,乍一见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居然有种别样的孱弱之感,沉寂良久,冰儿暗下决心,终于打破了沉默,“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救叶开少主,只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傅红雪一听这话,眼里绽出光芒,似乎比烛光还亮几分,他几乎忍不住要喜极而呼,可是顾及叶开还在睡觉,他压下激动的心情,低声道,“我们出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