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会馆皆在燃放烟花相祝,上榜的欢庆,没上榜的或相拥求醉,或趁机结识另寻出路……总之,学子们无人卧榻而眠。
伯爵府夜宴后也燃放了不少烟花,裴少淮抬首,望着一瞬而逝的亮光。
“大哥在想什么?”少津“闯”了进来。
裴少淮收回目光,应道:“我方才在想,古往今来,多少随手一泼即可成文的诗才,缘何多感慨怀才不遇,鲜有仕途顺遂者。”
“大哥想到答案了吗?”
裴少淮摇摇头,笑道:“先贤一生的际遇,铺开可抵千篇文,错综复杂,岂能是旁人可以轻易揣测出来的。”又道,“不过,限于自己,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少津静听。
“才华横溢只是一瞬的焰火,最易引得世人抬首赞叹。”因为它足够瑰丽夺目,裴少淮又道,“才能,才是星光。”因为它默默而不熄。
不管是现在的会元,还是接下来的殿试及、胸中见解换来的一瞬荣耀,把裴少淮暂时推到顶点。
曾经的十数年里,裴少淮日夜苦读,磨砺的一手好文章即将完成它们的使命。
邹阁老夫妇说得没错,长江入海,他已经到了江海交界处,他现在要学的,远比写文章要多得多。
……
翌日,裴少淮前往徐府拜见段夫子,将那份金花帖子带了过去。
夫子仔仔细细净手后,在膝上铺上白帛,才接过会元金花帖子,来来回回去读纸上的数行字,仿佛比古文字句更深有含义。
夫子喃喃道:“好,很好……”满腹才华的夫子,望着这份金花帖,泪眼婆娑。
他伤了双腿离不了轮椅,一辈子滞留在秀才功名上,而他的学生正在一步步把剩下的路走完,这份欣慰正一点点填补着他的遗憾。
这是头一份会元金花帖。
段夫子将金花帖折好,交还给裴少淮,叮嘱道:“接下来的殿试,是你最擅长的,只需正常应答便可,金榜可期。”
殿试未定期,可能是三月,也可能是四月,中了贡士的学子皆留在京中,等候礼部安排殿试。
具体时间要看圣上的日程安排。
裴少淮看着夫子的神情,发现夫子如今已经极少对他们几个板着脸、面带严肃了,取而代之的是慈和,言语也多是夸赞。
府试时,夫子叮嘱他要求同存异,见解不要与主考官相悖。
院试时,夫子叮嘱他言辞要清正典雅,小题破题在精不在全。
乡试时,夫子叮嘱他写文在气度,有意落笔无意成文。
而到了会试、殿试,夫子已经不再叮嘱他文章如何去写,只鼓励他正常应答。
裴少淮忽而就红了眼——夫子倾其所能把学识交给他们,又适而可止地松开手,让学生往更高的层次去走。夫子十分看重这份师生情,又知道这只是一段陪伴。
一段陪伴的师生关系,成就青出于蓝胜于蓝。
裴少淮道:“学生订了一门亲事,六礼在即。”
夫子欢喜,笑道:“大登科立业,小登科成家,这是好事。”
“请夫子为学生主婚。”
段夫子有些惊讶,张张嘴要答应又犹豫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