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面看去。”颜灵筠推他,“荣国公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收了神通吧。”
“我以为我说得挺清楚的,颜大人也知道得很清楚。”贾代善自己挺高兴的,觉着这个姿势十分像一家三口。
有句讲句,就是小史氏还健在的时候,他们也不曾有过这样亲密温馨的动作。
“荣国公,我们从前只是点头之交,在金陵相处也不过半月,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你这样死缠烂打。”颜灵筠道,“我并非绝色,性子也不讨喜,荣国公要是好男风,不说别的地方,就说着金陵城,千八百的美人供您挑选。”
贾代善不松口也不松手,说得话很是无赖,“我自己亦不知道为何,颜大人没有发觉么,你待旁人和待我不一样。”
颜大人无语道,“那是因为旁人没有对我动手动脚。你先松开,我有话和你说。”
话到最后已经透露了郑重之意。
贾代善往边上退了些,“你说。”
“我这个人冷心冷肺,更是讨厌麻烦,于情爱一道,半点兴趣也无。我的生死尚且不放在心上,又岂会对旁人上心。”颜灵筠偏头看他,“我今年二十四,尚未娶妻也无通房,更无外室,是因为我发过誓,若娶妻,便一生不染二色。退一万步,我应了你,他日你续弦纳妾,我要如何自处?到那时,我必不会饶过你。与其两败俱伤,连着我和宁国公的情分一起断送,不如不要开始。”
人家说得很清楚了,你喜欢我对我好,我未必会喜欢你对你好,你要是有老婆小妾,我还得弄死你。
贾代善垂下眼不说话,不知怎的,显露出一点可怜来了,“我现下无法保证给你,荣国府牵扯太多,你给我一点时间。”
颜灵筠并非不触动,如果不是对贾代善也有意,他不会多次有失态之举,只是对他来说尊严远胜情爱性命,他强压下所有情绪,露出个极为寻常的和熙笑容,“难得出来一次,还是不要说其他的好。”
他们说话的时候,下头的临波已经跳了半阙洛神,叫好声不断,更有抛下金银珠宝打赏的,有些落入秦淮河里,一旁候着的许多小厮孩童,便争先恐后跃入水中打捞争抢。
楼上的客人瞧着有趣,又洒下一大把银馃子,场面奢靡混乱,群情沸腾。
贾代善起身,满身的沮丧藏都藏不住,“那你再玩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颜灵筠把贾小赦递给他,“也好,你带赦儿先回去。”
荣国公特别像丈夫在外头应酬,自己带着孩子被赶回家的可怜妻子。
“真可怜啊,镇不住场子。”颜灵筠见没有新杯子了,索性直接拿了壶,花台上的临波正手足无措地站着,楚楚可怜,然而楼里众人都玩疯了,谁也没有在意她。
忽然之间,花台上又多了一位穿紫衣的姑娘,她推推临波,示意她下花台。
她怀中抱一把寻常琵琶,悠然地坐在正中的牡丹花上,她抬头看过这一张张面孔,目光停留在颜灵筠身上,粲然一笑。
颜灵筠举着酒壶朝她示意。
紫衣女更是笑得开怀,明艳动人,只是当她弹奏起琵琶的时候,却是极为认真专心的神色。
她的琵琶声一起,玩笑喧闹声渐渐便低了下去。
“竟然是凉州词。”颜灵筠饮了一口酒,着实是为之惊艳。
这一曲凉州词并非乐府凉州曲,而是史老侯爷在贾源大捷宴上醉后所作,以王翰两首凉州词为题,被传位一时佳话。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①
在这靡靡之地,竟然也能听到这样铿锵激越的琵琶。
凉州曲中的豪放悲凉之意,莫不如是,以情入曲,堪称国手。
可惜贾代善没听到,不然肯定会觉得有共鸣。
紫衣女一直观察着颜灵筠的神色,看他面露欣赏,便知遇到了知己,心中欢喜异常,目中盈满了期待,若是能与这位共奏一曲就好了。
颜灵筠自是明白,他今日兴致确实极佳,恰好方才侍酒的女子们留下了一管玉笛,颜灵筠拿袖子擦拭过后,横笛便吹。
莫说楼内静下来了,就是对岸的花楼里也慢慢无声了,不过一柄琵琶一管笛,却在这十里秦淮里硬生生编织出了塞外风沙凌冽。
快到曲终的时候,琵琶声已经低下去了,唯有笛声幽咽,愈发悲凉凄切,正合了凉州词中的意境。
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寒。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②
等第二天贾代善知道颜灵筠在醉仙楼花大把银子替个清倌赎身的时候,一掌就把自己的书桌给拍裂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