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敬行问:“怎么长的?”语气如同问天气是阴是晴。
“白天军训汇报表演,穿了T恤和长袖迷彩服,不透气,闷出来的。”夏琚已没有力气再讨好、示弱,回答得有气无力。
夏敬行的眉心蹙了蹙,哦了一声,全然不关心地说:“自己找药抹上吧。”
闻言,夏琚为这事不关己的态度惊愕得睁大了双眼。
“怎么?”夏敬行哪里能不知道夏琚的小心思,冷笑道,“你的身体软得像姑娘似的,腿能从背后折到头,还想让我帮你抹?”
夏琚没好气地撇嘴,道:“那是贝尔曼旋转。”
夏敬行闻之窘然,不耐烦地说:“谁管你这些?自己找药去。”话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空门,夏琚挫败地跪坐在床上,过了片刻又感到这次第分外可笑,分不清可笑的是自己还是夏敬行。
他愤愤然地下床,趿着拖鞋往夏敬行的书房走,在屋子里制造声响。
夏敬行坐回设计桌前,听见夏琚表达愤怒的脚步声,铅笔触碰纸张的笔端也停顿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又有玻璃橱窗的门被拉开的声音。
夏敬行的笔尖在纸张上轻点,思维总无法集中。他本该思考胸针上该点缀的是红宝石还是珍珠,却屡屡想起夏琚长了红疹的背。他怀疑是否因为自己刚才看得不够仔细,竟忘了夏琚的背是什么模样。
他忘了吗?他想不起来了,想不起自己究竟忘没忘。
夏敬行托着脸颊,转动手中的铅笔。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忘记或者没有忘记、记得或者不记得,都无关痛痒。本应该无关痛痒。
无关痛痒。这个词令夏敬行忍不住偏过头,看向正在橱柜前找药的夏琚。
这似乎是一件又痛又痒的事。无论是哪件事。
夏琚用一只手抱着药箱,另一只手往里翻找,没有发现夏敬行在背后窥视的目光。
他的后背虽然长了红疹,但夏敬行难以否认伤病没有掩盖夏琚的美丽。夏敬行鲜少用“美丽”这样的词形容一个人的背,它更适合形容珠宝。
夏敬行回想,这近一年来,自己见过夏琚裸着上身的时候很少,少得在记忆里寻不到碎片。
在他的印象中、在他的想象中,夏琚一直是一个孩子。哪怕最近夏琚成为高中生了,夏敬行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高中生又能长成什么样?
夏琚还是没有长得多高、多壮,而夏敬行已然抛弃自己的记忆,忘了自己十六岁时的模样。
他用一种深究的眼神打量夏琚的后背,慢慢地,发现更多细节。他仿佛能够窥见这片皮肤下的骨骼和肌肉是如何倔强地生长,它们开枝散叶,延展得如同铺开一张细腻的小羊皮。夏琚的背上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赘肉,瘦削之余又被薄薄的肌肉支撑出结实的线条,那些需要细细描绘才能发觉的线条,在被发现后美得惊心动魄。
看着这张背,夏敬行能联想到许多,譬如珍藏在海螺里的美乐珠,譬如天然纯净的粉色摩根……
他摸过太多的宝石,那些全都是货品,但他不知道这片皮肤的质地。
正在夏敬行看得目不转睛时,夏琚找到了自己的药。
他抬头,不经意间通过橱窗的玻璃看见夏敬行的侧脸。他发现夏敬行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在身后偷偷地看他。
夏琚惊喜得忘了呼吸,他握紧手中的软膏,在产生转身的冲动前遏制了自己的欲望。
他突然明白——他悲哀地、谦卑地、无力地突然明白,自己不应该回头。他明白在回头看向夏敬行前,夏敬行会先收回目光。与其如此,他想让夏敬行多看看自己,哪怕他不知道夏敬行在看着他时想些什么,但这意味着一种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