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凉看一眼邓兴华,扭头看着面带喜色的弟弟妹妹:&ldo;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弟弟妹妹都太小了,家里也没个长辈照顾,所以还是不去深圳了,在家里找个事做,等他们大点了再说。对不起,你自己去吧。&rdo;&ldo;你都不去了,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rdo;邓兴华没好气地说,女人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真是烦人!从前的高凉并没有意识到邓兴华喜欢自己,直到去了深圳才察觉到。现在她知道为什么邓兴华要主动帮自己,就是因为喜欢自己,但她完全不为所动:&ldo;那就随你。我是不去了,家里的情况我不放心。&rdo;邓兴华冷冷地说:&ldo;你在家里找得到事做?或者说准备卖了房子供他们读书?&rdo;如果是以前,毫无生存经验的高凉肯定觉得举步维艰,但是现在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她,她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ldo;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rdo;邓兴华咬咬牙,不甘心地又问一句:&ldo;你真不去了?&rdo;高凉坚决地点头:&ldo;嗯。&rdo;&ldo;希望你不会后悔。&rdo;邓兴华深深地看高凉一眼,转身就往外走。高凉就坐在那儿,目送对方离开,虽然她知道邓兴华现在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但她就是没办法用普通朋友的心态去面对他。邓兴华跨上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朝高凉看了一眼才离开,那眼神中带了点怨恨和不甘。高凉见他离开,低头继续吃饭,弟弟妹妹们则全都保持着一个动作,就是张着嘴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高凉笑了笑:&ldo;吃饭吧。&rdo;高强最先出声:&ldo;大姐,你真的不去了吗?&rdo;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兴奋,父母不在了,大姐是让他感觉到最可靠的人了,知道大姐要去深圳,他还难过了好几天,没想到大姐居然不去了,真是太好了。高凉点点头:&ldo;嗯,吃饭吧。&rdo;高珊脸上露出喜色,高盼明显也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高盼说:&ldo;姐,如果家里实在没钱,我就不上学了。我反正也不怎么爱读书。&rdo;高凉有些严厉地看着高盼:&ldo;别胡说八道,不上学你能干什么?好好读你的书,钱的事不用你cao心,我会想办法的。&rdo;不管是不是做梦,不管这个梦能持续多久,只要存在一刻,她就要把握好这一刻。虽然是没滋没味再简单不过的饭,高凉却觉得是这么多年来吃得最安心的一顿饭了。吃完饭,高盼和高珊主动收拾碗筷,高凉转身回到卧室,看见柜子上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蓝灰色人造革旅行袋,应该是她收拾好的行李,她拉开看了一下,里面塞了一些衣服,还有几本英语课本,是她要本来带到深圳去的。高凉微微笑了一下,刚刚从学校出来的人,都有点学生气,喜欢带几本书在身边,以此来敦促自己上进。她将里面的书拿了出来,又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缀了塑料小珠子的布钱包,拉开拉链,里面有四张十元的工农兵大团结钞票,还有身份证和一张白色的卡片式火车票。火车票很小,上面写着从县城到广州,出发的时间是今晚九点三十七分,硬座票,票价是225元。1988年的物价是多少?高凉皱起眉头,想起自己刚到深圳第一次领到半个月的工资是315元,这张火车票还不便宜呢。高盼从门外进来,她看了一眼高凉,然后&ldo;吱哑&rdo;一声拉开了红色立柜的门,这个立柜是奶奶当年的嫁妆,颜色已经退成了苋红色,后来传给了妈妈,前年妈妈打了一套新组合柜,就将这个老立柜给了她们三姐妹用。高盼在柜子里摸索了一阵子,从一件棉袄里翻出来一个布包:&ldo;姐,这是你让我保管的,现在给你。&rdo;高凉接过来,打开层层布料,才发现里面是一卷钞票,最大面值的是一张崭新的四个老人头百元大钞,只有一张,余下的都是零钱。高凉钱包里的40元钱和这一卷钱放到一起,数了一下,总共是1737元,看来是这个家所有的家当了。高凉看着钱,沉吟了一下,抬起头问弟妹:&ldo;你们下学期的学费是多少?&rdo;高强抢着说:&ldo;我是15块。&rdo;正在洗碗的高珊答:&ldo;我下学期读初一,不住校的话学费35。&rdo;高凉点点头:&ldo;盼盼呢?&rdo;高盼说:&ldo;我要上初三了,学校要求必须住校,学费40元,住宿费15元,生活费大概要四五块钱一周。&rdo;高凉迅速在心里算了一下,光弟弟妹妹的学费,总共就要一百多,姐弟四个还要吃饭呢,这点钱完全不够用啊。她对高盼说:&ldo;盼盼,陪姐姐去退票吧。&rdo;高盼点点头:&ldo;好。&rdo;高强赶紧说:&ldo;我也去。&rdo;高凉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气:&ldo;太热了,强强你在家,别中暑了。&rdo;高强虽然不太愿意,还是乖乖点了点头。高凉出门的时候,高珊正好洗完碗,她擦了一把手:&ldo;大姐你等等。&rdo;高凉站住了:&ldo;怎么了?&rdo;高珊赶紧跑进屋,拿了一顶半新的浅黄色麦糙帽出来:&ldo;大姐你感冒才好,戴个帽子吧。&rdo;高凉接过来,抬起手摸了摸高珊的发顶:&ldo;谢谢珊珊。&rdo;小妹一向都是乖巧体贴的。高凉转头对大妹说:&ldo;盼盼你也戴顶帽子。&rdo;高盼摇头:&ldo;家里没糙帽了。&rdo;&ldo;那拿把伞吧。&rdo;高凉提议。高强已经举着一把黑色的布伞出来了:&ldo;二姐给你伞。&rdo;高盼看着那把笨重的木柄黑布伞,犹豫了一下,说:&ldo;我不打伞了,我不怕晒。&rdo;高凉将自己头顶的糙帽给高盼戴上,接过布伞:&ldo;走吧。&rdo;高盼十五岁了,正是懂得爱美的年纪,大晴天打一把笨重的黑布伞,确实挺招摇过市的,有点损形象。高盼有些高兴地将糙帽的绳子在下巴下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皮肤偏黑一点,但是五官相当漂亮,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明眸皓齿,从小就被夸漂亮。高凉撑着沉重的黑布伞,和妹妹出了家门,准备去路边等公交车去火车站。他们家这一块以前还是县郊,有不少农田,前几年这一块已经被纳入县城范围了,农田基本荒废了,等待开发,但是发展极其缓慢,至今还只是城乡结合部,再过十年,这儿就能算得上是城内了,不过还是没有商业化,只是多了一些自建的住宅。还没出小巷,就听见身后传来&ldo;叮铃叮铃&rdo;的自行车铃声,高凉赶紧拉着高盼往路边靠了一下,等车子过去。自行车骑到她们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也没下来,只用一条长腿撑在地上,一个清朗的声音说:&ldo;不是还病着,怎么顶着大太阳出门?这是要去哪儿?&rdo;高凉将伞往后仰一点,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衬衫蓝仔裤戴崭新麦糙帽的年轻男孩,长得俊眉修目,给人的感觉十分阳光青春。高凉认出着是她家隔壁的李俊伟,从小一起长大,和邓兴华一样是她的同班同学:&ldo;已经好了。我们去火车站。&rdo;李俊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ldo;你现在就去广州?兴华好像说是晚上吧。&rdo;他跟邓兴华关系也还不错,并且知道高凉今天出发。高凉摇头:&ldo;不是,我不去了。我火车站退票。&rdo;李俊伟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ldo;正好,我也去火车站给我哥送饭,顺便载你去吧。&rdo;高凉这才注意到车龙头上挂着一个布袋子,她扭头看一眼妹妹,说:&ldo;盼盼,天太热了,要不你回去吧,我跟俊伟去车站。你的糙帽给我,伞你带回去。&rdo;高凉叫妹妹陪自己去,主要是记不太清楚路了,现在有人带路,还能省下车费,为什么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