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比之前还要淡上几分,有种风一吹就散了的错觉。“去盛水。”云纵头也没回,撕下衣角给他包扎伤口,又倒出几颗丹药喂他吃下。“凭什么是我……”年轻人顿了顿,灵机一动,“现在荒山野岭,去哪里找杯子盛水?”那两人都没搭理他,他没奈何,只好怏怏起身去寻水。云纵道:“你中了蛇毒,这些丹药只能缓解痛苦,治不了毒伤。”周印闭目养神:“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我,然后自己走。”云纵不怒反笑:“你希望我这么做?”周印淡淡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世间许许多多人,为了利益,别说朋友,就连父母子女之间也可反目成仇,远的前世种种不说,陈沅芷的死犹在眼前,更何况他跟云纵,不过是萍水相逢,因为各取所需而结盟,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如果对方在这个时候舍他而去,也是再正常不过。下巴被捏起,周印睁开眼,对上对方的双眼。“我不喜欢在合作关系还没有解除之前,一方自作主张。”周印静默半晌:“喔。”云纵嘴角微微抽动:“喔是什么意思?”周印居然笑了一下:“你舍不得离开我。还有,另外一半订金没给我。”体力严重透支,说完这句话,他又沉沉昏睡过去。云纵:“……”谁舍不得你!谁舍不得你!!!不记得那一半订金会死啊,你几辈子没见过钱吗!他的内心如是咆哮,可惜发现对方已经人事不省,完全没法体会他的心情。于是等到那个倒霉鬼找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脸色黑如锅底的云纵。云纵:“找水为何这么久?”对方很无辜:“这附近没有,当然要走远点了。”云纵看到他手里卷着一张芭蕉叶,里面的水摇摇晃晃,已经漏掉不少,所剩无几。“为什么不用凝冰诀把水化成冰,直接拿过来?”那人吃了一惊,恍然大悟:“原来凝冰诀还能这么用的?”云纵发现自己碰到的都不是正常人。“……你是怎么达到筑基期的?”对方干笑一声:“先前我都在家族里修炼,实践经验比较少。”夜渐深,虫鸣露重,林木森森。月色浑圆皎洁,照得三人面目清晰,也省去了燃起火堆暴露目标的麻烦。那人对云纵他们二人多有防备,但似乎又不敢离得太远,便靠坐在不远不近的树干边上,抬头望着漫天星辉。云纵则盘膝闭目,调息疗伤。周印已经醒来,并从须弥戒中拿出玉灵犀,放入水中。圆月辉映下,浸泡过玉灵犀的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澄澈透明。他端起水,一饮而尽。一个时辰后,云纵睁开眼睛。周印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伤口不再流血,也没再发脓,反倒还有逐渐好转的趋势。“你的伤能好?”他绝不认为是自己给周印的药起了作用。“嗯,我身上有解毒的东西。”周印言简意赅。云纵点点头,没再多问,有时候彼此形成默契不一定需要相交多年,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可刚才那场战斗,他心底隐隐已将这个筑基修士,摆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大概多久能彻底痊愈?”周印道:“估计要两天。”云纵道:“对方未必肯罢休,我们需要合计一下。”那年轻人闻言立时凑过来,热络道:“你们要合计什么,加上我呗,反正现在多个人,实力也强些不是?”他话刚说完,见两人都看着他,不由脸上一热,摸了摸脸:“看我作甚?”周印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迟疑了一下:“梁于斯。”云纵冷冷道:“你用的是不是真名我不管,为什么女扮男装我也没兴趣,但我们不会让一个可能会产生未知危险的人一起。”毛团的番外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的开始,自己还在一团混沌里,周围有种懒洋洋的温暖,偶尔带着细微的流水一般的波动,仿佛被最上等的丝绸包裹着,舒服得让他舍不得醒来,只想永远沉睡下去。岁月漫漫而过,混沌外也并非一直平静。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春去秋来,沧海桑田。高山变成大海,山谷变成丘陵,从祥和宁静到兵戎相见,从天下混乱再到休兵停战,不周山倾斜下陷,化为镜海山脉,而原本干燥的地面日积月累,成为一个叫龙影潭的地方。人事几番代谢,他的混沌却依然在继续。无知无觉,无悲无喜。与他同生于天地初开的妖兽有许多,有些因立下大功德而成神,却又参与了众神之战而陨落,幸存的躲起来不问世事,有些则早已不知去向。唯有他,没有人发现他,他也没兴趣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直到有一天,混沌不再如迷雾一般模糊不清,然后,仿佛有一点光芒落在他的舌尖,甜甜的,丝丝缕缕,一直蔓延到心里去。他不由自主地想跟着这美好的滋味走,对方到哪,他就驱使着混沌跟到哪。“你再闹,就不用和我走了。”声音清清冷冷,就像曾经浸着他千万年的那个潭子,凡人觉得冰冷难忍的温度,于他却十分舒适,冰冷的潭水包裹着温暖的混沌,凉丝丝的沁入神识。他一下子就喜欢上那个声音了。千万年时光转瞬而过,无论混沌之外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他从来也没有兴趣去看上一眼,然而现在,不管是人,是妖,还是其它什么东西,总要破开混沌,才能看见。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说不清楚。容貌对于妖兽而言,不过都是虚妄的外在,可是每当那只手抚过他身上的绒毛,用着平淡的口吻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眯上眼,趴在那人怀里,耳边滑过他的声音,觉得混沌外的世界是如此美好。那人是很少生气的,在很多凡人看来天大的事情,在那人眼里仿佛也不过吃顿饭那么简单,就算再大的困难,也从未见过他一筹莫展,愁眉苦脸的模样。即便那人的能力现在还很差,可只要是在他怀里,就会觉得安心而舒服,比起自己在混沌中的时候……嗯,如果早点儿遇见他,自己早就从混沌里出来了。那人话少,表情更少,笑的时候就更更少了。他知道自己当时的外形必定是很可爱的,因为那些凡人中的女性,见了他就想摸他,唯独是那人,无论自己做出什么讨好撒娇的举动,也不能令那人笑一笑。这也就罢了,然而有一次,那个叫贺什么的凡人女子过来找他,两人说了一通话,他竟然见到,见到那人笑了!一开始不过是浅浅笑意,到后来,笑容渐渐扩大,连那姓贺的也看呆了眼。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人的笑容是属于他的,他都没见过,竟然让别人先瞧了去!!!他生气了,滚来滚去,对着木质桌面狠命啄啊啄,借以发泄心中的怒火。然后……没有然后了,他被那人收入怀里,头顶被那么轻轻一摸,立马就条件反射似的,把下巴也递过去蹭蹭。你怎么可以那么没骨气!你怎么可以轻易就被收买了!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鄙视之中,下巴一边下意识继续磨蹭着那人的手指。耳边传来一声低笑。他从未体验过孤独,也从未觉得自己孤单,就算天地间只剩下自己这一只上古妖兽,但只要能在那人身边,他也不需要任何同伴。永远不需要。只要有那人,就够了。然而,分离的这一天终究到来。他被塞到戒指里,眼睁睁看着他被坏人欺负而束手无策。那些女人,一开始是为了杀人灭口,后来又看上了那人手里的洗天笔,所以以多欺少,赶尽杀绝,将那人逼到绝境。在这之前,他原是不懂这些事情的,人心龌龊,利害算计,于他而言懵懵懂懂,也并不重要,可是就在那一刻,兴许是太过危急紧要,看着那人濒死绝境,竟一下子醍醐灌顶,灵台清明。有什么东西,炽热涨满,快似乎要从眉心溢出来。长剑穿胸而过,颈上的飞锻还在一点点收紧。那人口鼻出血,面色惨白,半敛着的目光却依旧是清冷的,一如他的声音。如果那人不存在了呢?为了他,自己离开混沌,如果他不在,那自己还能去哪里?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没有了他,谈何色彩。再也没有人在他贪吃的时候说“你又肥了”。再也没有一个温暖怀抱可以供他安心栖息睡觉,供他撒娇打滚。再也没有那日日夜夜的陪伴。不可以……不可以死。他不允许!须弥戒的方寸之地如何能容纳得了他,仿佛有什么桎梏一下子被冲开。他闭上眼,感受自己的骨骼一寸寸开始裂变,灰色绒毛脱落下来,金色翅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侈丽夺目的金黄远胜世间所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