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开始落下。落在少年粗硬的头发,落在少年的蓝色外套。雪慢慢大了。少年停住了脚步。好像要在这里站成雪人。雪花飘在他的脸上。出来的急,他没拿帽子,没戴围巾,没佩手套。他没把羽绒服自带的帽子戴上去,而是感知着雪花融化的感觉。一朵又一朵,从容不迫地消磨着少年等待女孩回心转意的耐心。晚上十点钟,孟楠背着贝斯回来,戴着耳机,听金培达的《roadtofreedo》。她从西边的路口转过来,因为路上风雪的缘故,走路像一阵风,只想快点赶到宿舍里去。她恰巧看到少年低垂着头沿着朝东的路离去的身影。“舒昌?”孟楠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停了下来。少年走的很慢。影子短短的,却很沉重,好像在地上拖拽拉扯着他一样。算了,都走出这么远了,就不去叫他了。孟楠摇摇头,走上大门前的台阶刷卡开门。“孟楠?”楼长拉开小窗子,叫住她。孟楠迷茫地走过去,抖了抖身上的雪。“阿姨,什么事?”“那边刚刚走了的男同学,你认识吗?”“嗯。怎么了?”“他好像在等人。等了好几个小时了,是不是找你?”因为这个可以直接贴“叛逆”标签的发色和常日的夜归,孟楠一贯被楼长看作本楼最有潜力发展男朋友的一位,恨不得来一个男生就要安到她身上。“不可能啊……没事的,他都走了,我回来问问他。”孟楠只好无可奈何地把楼长奇怪的想法劝下去。孟楠没想到,走进宿舍门的时候,抽泣声盖过耳机里的音乐声传了过来。她来不及拔掉耳机,直接把p3从兜里扯出来扔到床上。“阿雯?”女孩坐在床边上,屈着膝盖,手抱着腿,头埋进手臂,哭。孟楠在她身前蹲了下来。孟楠穿着过膝的靴子,还带着几厘米的跟,这样蹲下来有些不舒服,小腿痛。于是她索性也坐下来,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轻轻摸摸郑雯雯有些凌乱的、厚重的短发。“怎么了?”她轻声问。“你们,吵架了?”女孩拼命地摇头。“那,舒昌惹你不高兴了?”听到这个名字后,她哭的更厉害了。整个背脊颤抖的幅度更大了些。“好了,没事。没事,会过去的。”孟楠轻抚女孩的后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给出这句通用的安慰。会过去么。郑雯雯想。也许会。但,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好了,好了,宝贝,别哭了……”孟楠也没了办法。她一贯不和小女生打交道,没太见识过多愁善感和梨花带雨的架势,习惯了有事说事。虽然,她觉得郑雯雯一定不是为了那种琐碎的小事而哭的,她不是那种矫情的女孩子。可是,她依旧完全不知道安慰应该从何下手。这一刻,孟楠觉得自己好像在哄小孩一样。连“宝贝”这种词都能出口,真的还不如闭嘴。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寂静也很尴尬,孟楠只好实事求是地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最喜欢的只有两样。一个,是我的贝斯,但是你不会弹,给你也没什么用。另一个……我给你,然后你抬起头来,先不哭了,好不好?”孟楠站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一只厚厚的牛皮面本子。然后她又坐下来,用本子轻轻推了推郑雯雯的手臂。“喏。那个,给个面子,你起码看一眼吧。毕竟我绞尽脑汁,就只想出来这个安慰你的方式。”孟楠伸出右手,轻轻把郑雯雯的头抬起来,然后收回手,一页一页地把本子翻开。本子里夹的,全都是糖纸。黑色吸血鬼的,红色食人魔的,绿怪物的……白色城堡的,亭台楼榭的,古墓丽影的……有些闪闪发光,有些是四格漫画,有些像工笔花鸟。“这一家糖果品牌,叫candydy,每年都会出不同款式的糖纸。我吃了三年他们家的棒棒糖,集了这么几百张,有重合的,也有不重合的。”孟楠翻着页,顾自说下去。“反正,我实在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给你看了,也没别的有点价值的东西送你。对了,我还有海德格尔,但那个别人看了都是要睡着的,只怕会越看越不开心吧……”听到郑雯雯的抽噎声小了很多,孟楠抬头看看她,伸手把她脸上的泪擦干净,结果自己沾了一手的水。她轻轻叹口气,拨弄开女孩厚重的刘海,让女孩泪水淋漓的眼睛露出来。孟楠望着她,认真地说:“你要是想跟我说点什么,我随时听。要是不想,那也没有关系啊,我也会陪着你。”郑雯雯扑过去抱住了她。头贴在她的肩头,泪水很快打在孟楠的外套上。“没事,没事……”孟楠反反复复地用这几个词语安慰,拍拍面前的小女孩。女孩真的很瘦,孟楠都可以透过衣服拍得到女孩后背上突出的骨头。“会好起来的。”“谢谢你。”女孩反复地说,“谢谢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啊。郑雯雯想到,自己似乎在书里读到过这样的话:“火焰似乎在按照自己的节奏燃烧,变弱或者熄灭。然而,每天清晨,它总觉得自己还是熄灭的好。”作者有话要说:roadtofreedo,很好听的一首曲子。电影《伊莎贝拉》的插曲。借着小说推荐给大家。☆、麻木后来,郑雯雯固定会在每个周六的下午去管院二楼的办公室。有的时候,唐奕动她多些。有时,少些。全凭他心情。不知道从哪一次开始,郑雯雯不会再哭了。眼泪干了。每次去过唐奕的办公室,郑雯雯都会在自己的胳膊或膝盖上留下一个齿痕。齿痕好像成了一种特别的记录方法。更甚,是一个仪式。她找准一块位置,张开口,用力咬下去,感受着齿尖和肌肤触碰的感觉。良久,她才松开嘴巴,凝视着给自己留下的印记。一个又一个,到后来,疼痛的感觉都不那么明显了。印记有时候,会清楚地记录牙齿的形状。印记是红的。她肤质比较敏感,平时挠几下都会留一段时间的红印子。因此,咬下来的齿痕,将近一个月后都还算清晰。当然,那红色也是因为她咬得很用力,可能破了毛细血管。唐奕见过这些齿痕。想起来的时候,他的手会碰上去,然后被郑雯雯避开。“期末的总评,我会照顾你的。”他开口说。“不管你还想要什么补偿,跟我说,我会尽力满足你。”郑雯雯摇了摇头,“不用。”她把衣服一件件穿好,沉默着要往外走。她被唐奕一把拉住。他不明白:“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要?”郑雯雯凝望着唐奕深邃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在凝望自己爬不出的那座深渊。“害我一个就够了,我没想害别人。”她淡淡地说,拿起帽子打开门。二月十七日,天气在逐渐转暖,没了那么多落雪的时候。郑雯雯不再戴围巾,随意加一顶帽子就可以出门。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该期末考试了。郑雯雯和大多数勤恳的好学生一样,抱着一摞书到自习室去学习。古代文学,现代文学,每一种书都要看,她在本子上写下密密麻麻的笔记。先粗略地看每本书的纲要结构,再细细把书看一遍,最后化零为整,自己用几条重要的线索把全书串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结构图。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也许是郑雯雯每天晚上会看的书:《最蓝的眼睛》。皮特拉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