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似墨,漆黑的夜幕上悬浮着点点星光,璀璨迷离。过了晚高峰期,道路畅通,不远处的立交桥上时有稀疏的车流驶过,亮在高处的盏盏车灯交汇霓虹和星光,为这座繁华的大都市披上华丽的夜裳。
餐厅门口停着辆出租车。
钟艾在两位男服务生的帮助下,把一位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塞进后座。
季凡泽整个人就这么瘫软在座椅上,头向后枕着椅背,修长的脖颈拉出一道弧度。他身上那件法式衬衫的领口松动,粉红色的领带也被他扯开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但大概是容貌过于出色,哪怕是在这等沉醉不醒的时刻,他周身依然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桀骜感觉,一点不觉狼狈。
后门没关,钟艾站在车外,把半个身子探进去。她扯住季凡泽的领带,把他的身体拽起来些,拍了拍他的脸。
“你家住哪儿啊?”
“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话啊!”
“你再装死,我可把你送去精神病院了啊!”
可惜,钟艾的恫吓毫无威慑力。
车里太静了,回应她的只有季凡泽不太平缓的呼吸声。
皎洁的月光从车窗流泻进来,为他那张醉颜蒙上一层淡淡的微光。他的脸部轮廓清朗动人,狭长的眼睛轻阖着,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这般精致的五官,配上稍显苍白的面色,就像是打着柔光的倾世瓷器,沉静、俊雅得让人挪不开眼。
如果硬要挑出一点瑕疵,大概就是他那两道紧蹙的眉了。季凡泽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像是醉酒难受,又像是犯了什么瘾却得不到消解,憋得慌。
瞪着眼前这张俊脸,钟艾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她和季凡泽的车都停在电视台,刚才在沈北的生日餐会上,大家一热闹起来,她也被灌了两杯酒。钟艾本想着散伙后打个车回家便是,哪知现在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人,而且是个……废人。
说好的福利呢,这到底是谁送谁啊!
钟艾嘴皮子上下一碰,一个没忍住就奚落起季凡泽来了:“瞧你那点出息,拼不过人家就别喝那么多酒啊,逞什么强!现在倒好,你自己受罪就算了,还把我也给搭上了……”反正对方看不见,也听不着,她权当自言自语解气了。
“别吵了……”季凡泽的眉蹙得更紧,偏低的声线淬着一丝喑哑。
冷不丁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声音,吓得钟艾顿时警醒,这货不会是在装醉吧?鉴于这男人劣迹斑斑,她慌忙松开手里的领带,就要往车外面钻,可到底还是慢了半拍——
她只觉腰上一紧,猛地被人伸手抱住了。
钟艾原本就因猫腰欠身的姿势导致重心不稳,再被这股事先毫无征兆的力道突然向前一带,她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整个身子就克制不住惯性朝季凡泽倾去,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
她的双腿还悬在车门外,男人皮肤上的热度已经隔着衬衫布料和微醺的空气传递过来,顿时刺激得钟艾全身生生僵住,脑子里的某根弦蓦地绷紧。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耳膜的震颤,如魔音穿耳般再度回响起季凡泽那句醉话——我喜欢你,不行吗?
是不是只要借着酒劲儿说句“喜欢”,他就可以三番五次地轻薄她了?
这男人会不会太随便了?
有一股莫名的委屈就这样悄然钻进钟艾心里,她咬了咬牙,正欲开口痛骂季凡泽一顿,却在抬头看向他的一刹那,凝住了目光。她惊讶地发现季凡泽根本没有醒过来,他依旧闭着眼,而始终紧蹙的眉宇,倒是慢慢地舒展开来。
像是之前犯的瘾,突然得到了消解。
季凡泽身形颀长,后座空间被他那双曲着的长腿衬得有些狭窄,再加上钟艾交叠在他身前,车内更显逼仄。可就是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他抱着她,轻轻地搂在怀里,没有更多越界的部分。
仿佛只是在醉梦中,他才能够抱住那个心仪已久的女人、贪图那片刻的香软慰藉,就是这般单纯。
纯粹,无形中催化了温柔。这样的白月光,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拥抱……统统跟钟艾想象中的不一样,以至于她的神智和身体都有一刹那陷在这个温暖的臂弯里。连带着,她内心的排斥感无声消退,所有的不满也都好像忽然被什么抹平了一样,倏地安静下来。
这男人喝成这样,多少跟她有点关系,就让他这样抱一会儿吧。
就在钟艾僵硬的身子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时,一副粗重的大嗓门猝然从驾驶座砸过来:“嘿,现在的年轻人可真腻歪。在出租车里搂搂抱抱的干什么,不如直接去酒店开房得了。”
“开房”这个豪放的字眼,像是一颗重磅炸弹,无比及时地将车里那点小暧昧炸得七零八落。
钟艾头皮一紧,她飞快地拨开覆在她腰上的那双手,踉踉跄跄地从后座抽身出来。低垂的夜幕,遮住了她脸颊上不知何时飘来的那两团红云。她“砰”一声把季凡泽关在车里,自己一脸尴尬地闪进副驾。
“咳咳,师傅,您误会了。我们只是……”话到嘴边,钟艾的脑子忽地卡了卡壳,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和季凡泽之间那层古怪的关系了。
司机大叔才懒得听她解释,不耐烦地问了句:“你们去哪儿?”
话题又绕回原点,钟艾全然顾不得心里那丝若有似无的羞赧了,她无奈地耷拉下眉眼。季凡泽醉得连家门都报不出,她总不能把这只衣冠禽兽带回她家吧?
也是这一刻,钟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亲也被亲了、抱也被抱了,可她对这个男人居然毫无了解,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啊。
见女乘客拄着头迟迟报不上地名,司机的口气更不好了:“小姐,要不然你换辆车慢慢想吧。”
“不,不用。”钟艾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才把季凡泽那厮弄上车,要是再折腾下去,非得把她的小命搭上,“您先往前开吧,我再想想。”
司机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她一眼,不太乐意地发动了车子,嘴上碎碎念道:“往前是西边哟。一路向西,到头就是火葬场了,你可得快点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