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转过身,看见隔壁桌招呼他的几个人均是巡逻队制服的打扮,不像是随便挑事的人,侍者便道:“您稍等,我这就去后厨给您催催。”
这时,那几个巡逻队队员的腰间各自别着一块扁扁圆圆的薄石片同时发亮,上面刻着的螺纹纹路里晶莹着流光。巡逻队中的一个男人看了一眼自己闪烁不停的薄石片,开口道:“不用催了……伙计们,我们来活了!”
巡逻队的其他人纷纷从餐桌旁起立,拿好自己的佩剑准备离席。
“结账吧。”其中为首的男子朝侍者说道。
侍者一边看着桌上的残羹菜渣,一边猜着它们的原貌,推算道:“桂兰酒四瓶共十二密朗,干肉煎饼三密朗,一密朗的番茄肉酱。一共十六密朗。”
二十枚银币从巡逻队队员的钱袋里掏出来,他们一一数给侍者,却不料有人手一哆嗦,掉落了几枚,银币在地面上轱辘得到处都是。
巡逻队的几人正弯腰去捡,为首的男子制止道:“让侍应生自己捡去吧,我们着急,先走。”
“二十密朗,剩下的你小费。”话音一落,那几人匆匆离去。
侍者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钱币收拾起来,有些滚到了餐桌底下,他只好半跪着钻到桌面下,将那些钱币捡出来,总算凑齐二十枚,他从里面数出四枚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嘿,雪貂!你怎么钻桌子底下啦?”身后有人拍拍他的后背。
侍者站起身,扑落掉膝上的灰尘,他见身后的男人与他穿着相同的侍者服饰,诧异道:“科诺?离换班的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明天不是有考试吗?不用提早回去复习复习?”另一个侍者道。
雪貂恍然明白他的好意,一时间不知该用怎样的接受方式才得当,只感激的注视着他。
“快走快走。记得把后厨的垃圾扔掉。”科诺催促着这个不善言辞的家伙,他主动拿过雪貂手中的账单,将活儿揽了过去。
“谢谢你了。”雪貂道。
“免了,多帮我倒几次垃圾就行。”科诺嬉笑道。
阴雨连绵,这几日都是这样,从早下到晚。
街灯已经逐个亮起昏黄,高低不平的石路偶尔有漆黑的马车低调且飞快地掠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乌沉的夜幕下,街上一家正营业的酒馆从它那后门的一开一合间,飘出一阵嘈杂与乌烟瘴气的烟酒味。
一名年轻而疲惫的侍者像往常下工回家一样,他从酒馆里面走了出来,两手提着鼓鼓囊囊的两麻袋,来到街对面的一条暗巷之中。
那是条被左邻右舍默认为堆放垃圾厨余的小巷。
由于数量庞大的垃圾常年淤积于此,即使每隔半个月都会有人来打扫,但是早已渗入墙壁土缝里的腐臭气味已然变得顽固不化,人仅仅靠近这巷口一米之内,都难以忍受这熏得人头昏脑涨的气味,连路边流浪乞食的野狗恐怕都对这条暗巷避之不及。
越是走近巷口,那股具有冲击力的气味越是‘醇厚’。
麻袋的边角渗出一大片污阴,里面的菜汤与油水随着侍者的走动滴漏了一路。
雪貂攥紧麻袋口,他的手上不可避免地蹭上些油渍,不用凑到鼻下也能清楚地闻到那一股腐烂物发酵后的腥臭。
雪貂却像是对周遭的环境习以为常似的,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熟练地将两手拎着的麻袋堆放在巷口的墙边,与其它早早被丢放至此的麻袋一同规规矩矩地等待着清理的人来回收。
他匆匆放好麻袋,脚步习惯地朝住宿的方向离去。
忽然,一阵奇怪的鼾声从小巷深处传来。
雪貂的身形一顿,他疑惑地朝这似猫的呼噜声走去。
巷子幽深隧长,越深入其中,越不见光亮,令人作呕的气味也愈加浓厚,连雪貂因常年往这里倒扔垃圾而‘熏陶’出来的鼻子都有些经受不住。
雪貂抬手掩住口鼻,可这里浓烈的气味仍能找准空隙,从他的指缝间溜进鼻腔。他只好皱着眉屏起呼息。
恍然间,陋巷之中最暗的角落,一具白光光的身躯撞入视线。
四周堆积着搁置许久的一丛丛麻袋山包,那具不着一缕的躯体卧躺其中,稚嫩的脸面侧贴着坑洼的地砖,深栗色的头发,是通白的身体上唯一点缀。
断断续续的低绵轻鼾正是从此处传来,在这样恶臭熏天的环境中,这横躺在地的人竟然仍能保持一副熟睡的模样。
“小孩……”雪貂惊诧地走近,他蹲下身,轻轻拍拍男孩的脸颊,呼唤道:“小孩?”
见男孩仍不见苏醒,侍者诧异的目光在四周观察起来,他在这里并没有看见任何一道多余的人影,巷口遥远的街灯无法普照到垃圾巷子里阴暗的最深处,这个酣睡在此的男孩,仿佛与喧闹的街市隔了一个世界。
这时细密而轻薄的雨丝簌簌而下,不轻不重的雨滴落在陋巷之中这具年轻的身体上,好似敲打着一具毫无知觉的物件,再配以这周遭满目垃圾的状况,雪貂很快将男孩与‘抛弃’‘遗弃’‘丢弃’等令人可怜的字眼相联系。
逐渐地,雨水打湿的少年单薄的皮肤,泛起象征着鲜活的红润。
他还活着……
雨势渐大,雪貂犹豫片刻,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将男孩浑身包裹起来,然后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将这孤零零的男孩带出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