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年,当媳妇熬成了婆,这位城里小姐却走上了婆婆曾经的道路,闹的梅琴芝挥着菜刀说要搬出来单过,恰逢代毅成赚得盆满钵满,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代小枫出生那天,奶奶一听是个女孩拔腿就走,一把年纪了,健步如飞,旁人追都追不上。这下婆媳关系更加紧张,老母亲天天给儿子打电话,要他们离婚。那时候代毅成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连家都很少回,更加烦老母亲电话骚扰,日子还这么过,只是梅琴芝再没力气去讨好婆婆了,自己专心带起孩子来。
她自己的家离得远,打工的时候遇见代毅成,就嫁来了侗江,坐月子的时候没人照顾,流了不少眼泪。梅琴芝常说,代毅成就是被宠坏了,一直吊儿郎当,幸好女儿懂事,不哭也不闹,只要喂饱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但有一年春节,梅琴芝和婆婆闹的很不愉快,代小枫知道是为什么,但梅琴芝从未和她多说一句,只是告诉代小枫,他们以后在自己家过年,小小的代小枫高兴地拍手,她不喜欢奶奶,在奶奶家,她得小心翼翼地,不然奶奶会凶她,还会用干瘦的手打她。
所以从小,代小枫就不喜欢过年。过年,意味着要去那个老房子,要看见可怕的人。
那一年春节,她听到奶奶跟父母商量,要把她送给镇头开诊所的那户人家,还让妈妈他们小两口赶紧再生个。妈妈冲了出来,抱住她说现在就回家,然后是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年幼的她还不完全明白,只是记住了妈妈眼泪的味道,以及整晚被妈妈搂在怀里的温暖感觉。爸爸没有回家,她再也不觉得伤心了,也少了些期待,因为有妈妈就好。爸爸也说想要儿子,想要把她送走,只有妈妈说,这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谁也不给。
随着年岁渐长,代小枫渐渐明白了那年春节她所听见的一切,也明白了,不论她再怎么努力,奶奶,还有爸爸,也不会像别人家的奶奶爸爸,给予她疼爱,他们是如此吝啬。她难过了很久,现在也难以释怀,以至于每次都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因为只要父亲肯搭理她,哪怕只是敷衍着关心她一句,就算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还是会被触动着红了眼睛,条件反射似地,怎么也控制不住辛酸。
过年父亲会回来,带着风尘,推开院门,站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代小枫躲在房间里,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有一个期待‐‐抬起头吧,抬起头吧,看看你的女儿,她是你唯一的女儿呀。她这么想着,沉默着接受着一次次期待落空带来的失落感。
有时候她会赌气地想,如果哪一天她不再这样看着父亲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着小女儿的期许,她就不再心痛,不再是完整的女儿了,因为她对父亲的爱已离家出走,归期未可知。可每次父亲回来,一切周而复始。
今年父亲回来的格外早,并且还要在家里住上一段不短的日子,看梅琴芝心情舒畅的样子,哼着歌往门口贴着新春联,代小枫想,也许这一年,她的爸爸赚了些钱,这样新的一年里,梅琴芝能少辛苦些。
她以为生活终于要好起来了,她多开心呀,却又害怕横生变故,于是她只能保持沉默,什么也不问,坚信这样就能保护她所有的不多的东西。
可是,假象终究迎来破灭。
☆、第二十一章
(一)
&ldo;爸,晚上不在家里吃饭吗?&rdo;
代小枫看着父亲弯腰换鞋的背影,屋外的灯光自半开的门缝中泄出,代毅成头顶的白发清晰可见。代毅成表情模糊,但代小枫很少直视父亲的脸,但许久不见,父亲又老了些,这她还是能察觉到的。她很少与父亲搭话,代毅成除了偶尔问问她期末考的怎样,父女俩再无话可说。可这一次,眼看着父亲拎着包,在年夜饭开始前离开,代小枫忍不住问了句。
代毅成闻言手下动作不停,穿好鞋子后,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算是回答,头也不回的,反手在代小枫眼前关上门。
轻微的咔哒声,代小枫的心却陡然跳动,屋外的鞭炮声响个不停,而站在大厅中央,石英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代小枫扭头向后看去,梅琴芝站在第四个阶梯上,身子歪在扶手上,一只脚光着,一只拖鞋被丢弃在身后,孤零零的。
&ldo;妈……&rdo;代小枫喊了句,而梅琴芝却呆愣愣的,眼睛里全是疲惫。代小枫又喊了句,走过去替梅琴芝穿上鞋子,梅琴芝这才如梦初醒,问:&ldo;你爸呢?&rdo;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
&ldo;刚走了,怎么连年夜饭也不吃了?&rdo;之前代毅成也有过大年三十晚上出去和别人打通宵麻将的经历,可从未有过连年夜饭也不吃,家里鞭炮也没放,就这样走人的情况。代小枫越想越觉得奇怪,心跳地很快,有什么呼之欲出,可再深思,毫无头绪。
梅琴芝低着头,让代小枫先去吃饭,代小枫更觉得奇怪了,&ldo;妈,你还没烧饭呢。&rdo;
&ldo;你不会自己热一热菜吗,都这么大了,怎么什么都要别人帮你做,你到底想要依赖我到什么时候。我怎么会有你这么麻烦的女儿。&rdo;梅琴芝像是突然爆发似的,冲代小枫吼了几句,然后转身飞快上了楼,紧接着是巨大的关门声。
代小枫手紧紧扣着墙壁,她知道是妈妈心情不好,她不能生气,妈妈是爱她的,妈妈只是不舒服,没关系的。代小枫这么告诉自己,好不容易把眼泪憋了回去,吸吸鼻子。理智如此告诉她,可她环顾四周,只觉得无尽地寒冷向她袭来。这种阖家欢乐的时刻,她却感觉到了乌云压顶。
伸手把走廊上的壁灯打开,一路往上走,灯一盏盏地亮起,仿佛这样就能营造新年的氛围。他们家这边有个习俗,就是大年三十这晚上,要把家中所有的灯打开,家家户户灯亮至天明,然后再在家门口放一串红鞭炮,这才算是辞旧迎新了。
往常这种事情都是代毅成做的,看样子,代毅成今晚不会回来了,因为那个包里,装着代毅成的换洗衣物,代小枫不傻,她看得很清楚。
最后她还是热了点菜,可是梅琴芝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代小枫深吸口气,敲了敲梅琴芝房门,&ldo;妈,吃点东西啦。&rdo;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能听见抽泣声,代小枫叹口气,也许是代毅成和梅琴芝又吵架了。自从代毅成回来后,代小枫常常躲在自己二楼的房间里,而代毅成和梅琴芝的房间在四楼,他们要是关起门来吵架,代小枫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代毅成和梅琴芝吵架的原由,代小枫想,无非是钱。
贫贱夫妻百事哀。
过了半晌,听见梅琴芝说了句还不想吃,代小枫又敲了敲门,说:&ldo;妈,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rdo;
她在房门口等了许久,也未等到梅琴芝把门打开。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下连抽泣声也听不见了。
代小枫心情很糟糕,什么也没吃,回了自己房间,双手抱膝,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空发呆。手机就放在边上,她陆续收到同学的新年祝福短信,苏织给她打了个电话,苏织家人多热闹,代小枫讲的话苏织听不清,苏织的话也被众人的吵闹声淹没,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