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闭了眼,又睁开眼再看,不是幻觉!
沉稳一点,我应该吃完午饭去看他们,可我稳不住,太意外了!我当即出门,往书店直奔而去。刚走出大门,我看见书店里跑出来一个孩子,是刘小颖的儿子山山。以前山山一直在南京,他爸爸出事后才送回老家去寄养,所以我们很熟的。他老远看见我,高兴地朝我跑过来喊:“金伯伯,金伯伯……”我朝他跑过去,抱起他,亲着他的小脸蛋,说:“山山回来了,山山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我们昨天晚上回来的。”我问:“老家好玩吗?”他说:“不好玩,村子里有好多日本鬼子,用皮鞭打人,好可怕。”我轻轻捂住他的小嘴,说:“不要乱说话,要叫皇军。”山山声音更大了:“皇军真的打人,把一个老人打死了。”我问:“皇军有没有打你?”山山说:“皇军不打小孩子。皇军给小孩子糖吃。”说着从身上摸出两颗糖,让我吃。我说:“山山留着自己吃。”山山说:“我还有好多,皇军给我发了好多。”我问:“哦,你妈妈呢?”山山说:“妈妈在扫地。”话音未落,刘小颖出来了,发现我和山山在一起,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迅速回了屋。
我对山山说:“走,我们去找你妈妈。”
山山说:“我妈妈现在经常哭,昨天晚上把我哭醒了。”
我说:“嗯,那山山更要听妈妈的话了,不能让妈妈生气。”
我们手牵手走进书店,刘小颖置若罔闻,就是不转过身来迎接。山山喊:“妈妈,金伯伯来了。”刘小颖这才转过身,冷冷地对我说:“我们昨天傍晚到的。”我走近她,说:“山山跟我说了,家里都好吧。”她答非所问的说:“以后你别管我们,我会照顾好山山的。”我笑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在问你家里好不好。”她说:“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就这样……”顿了顿,又说,“我会去跟鸡鸣寺说,是我自己闯回来的,跟你没关。”我说:“回来好,我还准备去叫你回来呢。”她说:“我觉得这……不公平,让我就这么离开组织。”我说:“你是应该回来,我这边工作需要你。”她吞吞吐吐地说:“我……希望……我们只保持工作关系,反正我……不是为……那个……回来的,我可以照顾好山山的,一定,你放心好了。”我说:“先别想那些,回来就好。”
山山捧着好多纸包糖从里屋冲出来,向我夸耀,“金伯伯,你看,我有好多好多糖。”我说:“就是,这么多,都是日本鬼子给你的。”山山说:“是皇军,金伯伯,不能乱说的。”我笑笑,对刘小颖说:“是我刚才教他的,孩子就是学得快。”山山说:“你吃吧,金伯伯,你吃一颗,很甜的。”我说:“山山留着自己吃吧。”他说:“我屋里还有好多,真的有好多,给你,金伯伯。”我拿了一颗,说:“好,谢谢山山,这个糖呢,小孩子不能多吃的,一天只能吃两颗,吃多了牙齿上要长出这么大的虫。”山山吃了一颗,说:“我今天还没有吃过。”刘小颖不耐烦地推一把山山,“进屋去,别在这儿闹。”
山山乖乖地进去了,我对刘小颖简单介绍了一下组织上安排陈姨到我家做阿姨的情况,对她说:“就让山山去我家吧,阿姨可以照顾他的。”她说:“像什么话。”我看着她,说:“你也去吧,达达也需要一个妈妈。你看,什么时候我们去……办个证。”她坚决地说:“不!不可能的。”我说:“为什么?”她说:“没有为什么。”我说:“可我要对陈耀负责。”她说:“你别管他,他死了,他就这么狠心抛下我们母子俩,我恨他!”营区里传出下班的号声,她听了像得救似的,说一句:“你走吧,开饭了。”转身去了里屋,而且当即关了门,把我晾在外面。
我怔怔地立一会,默默地走了。
革老得知小颖回来后,把我叫去痛骂一通。他以为是我把她叫回来的,我懒得解释,任他骂。他骂够了,问我:“难道你真的要跟她结婚?”我说:“是。”他更火了,一把揪住我的胸襟责问我:“那你告诉我静子那边怎么办!”
我说:“难道你要我跟静子结婚吗?”
他说:“你以为你娶了刘小颖她还会跟你好吗?”
我说:“我可以不告诉她。”
他说:“你放屁!你以为你带回家的是一只猫啊,可以藏起来的。”
我说:“我们可以暂时不住在一起。”
他说:“你敢!”
他威胁我,只要我娶刘小颖,他就上报重庆,将开除我的党籍和军籍!我跟他大吵一场,要不是革灵突然闯进来,真不知怎么收场。革灵进来时,手上拎着一只药箱子,风尘仆仆的样子。革老急切问她:“见到人了没有?”她说:“见到了。”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革老。革老看看我,对我说:“你先出去一下。”
我说:“那我走了。”
他说:“先别走,呆会再说。”
我出来不一会,革灵也跟着我来到院子里。起风了,外面见寒了,秦淮河却赤着膊在站桩,任凭寒风肆掠,岿然不动,像一座石像。革灵带我去了另一间屋,病房,坐下,看我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幽幽地问我:“你们在吵什么。”我没说实话,只说:“没什么。”她说:“我刚去会见了王(天木)特使,又有任务了。”我问:“他怎么在这儿?”她说:“专程为这任务从上海来的。”我问:“什么任务?”她说:“静子那边的事。”我一个激灵,问她:“那边有什么事?”她说:“不是你说的嘛,你要父亲问问重庆,天皇幼儿园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一问还真问出了情况。”
我问是什么情况,她说的情况和我听说的差不多。她不知道我是从林婴婴那儿听说的,以为是我从静子那儿探获的,跟我解释说:“怪了,我听王特使说,这事共产党早已经插手了,他们几个月前就把情况通报给重庆,要求我们配合他们行动。”我说:“那为什么我们这边一直没接到通知?”她说:“重庆不相信有这事,直到我们去电询问,才关心起这事,然后临时又去找共产党了解情况,确认后,这才下达任务。”我说:“以前肯定没有下达过任务吗?对任何人。”她说:“肯定,王特使到现在都觉得这事听上去有点玄,让我们先以探明情况为重,不要贸然行动。”我说:“那会不会是一号单独给某些人下达的秘密任务呢?”她说:“怎么可能?一号的华东地区的事哪一件王特使会不知道。”
我想也是,作为一号的特使,像这种纯公务的事一号有什么可对他隐瞒的,再说了,如果要对他隐瞒不可能到现在又交给他来处理。而林婴婴口口声声说,这是一号给她下达的任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有一个想法:
林婴婴或许是个共产党!
这个想法一落地就蹭蹭地长大了,活了,因为她留给我的诸多疑点、空隙,在这个想法面前很容易都弥合了。这个晚上,我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我是步行回家的,天气冷了,我心里更冷,走到最后我浑身哆嗦起来,回了家后陈姨看见我这个样子,紧张地问我:“出什么事了?”我说:“没事。”同时我在心里说,事情出得太大了,我都快受不了了。第3节 书店对面的裁fèng店,是我在睡梦中还在惦记的地方。不用说,如果林婴婴是共党,裁fèng店一定是她的联络站,就像我的书店。第二天中午,吃了午饭,我把穿在身上的制服外套扯掉了两个扣子,专门去逛了裁fèng店。我想看看他屋子有没有电话线,因为我觉得他既是个跛足,行动不便,靠什么跟外界联系?也许有电话。我察看一番,没有发现有电话线进来。当然,也可能是电台。一个跛足者用电台是最合适的。以后,我一直怀疑这屋子里有部电台。
从裁fèng店出来,我又去了书店。小颖见了我还是冷淡得很,问我去干什么。我没看见山山,问:“山山呢?”她说:“在睡觉。”我问:“怎么这时候睡觉,生病了?”她说:“刚才我打了他一顿,哭累了,就睡着了。”我说:“你打他干什么?”她一下红了眼睛,说:“孩子真可怜,我心情不好就找他发气……”我上去握住她手,说:“就让山山去我家,让陈姨先带着,我们……的事……”她立即抽出手,毅然说:“没我们的事,你别老惦记着,忘了它。”我说:“你怎么了?小颖,我觉得你……怎么变了?”她说:“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高攀你。”我说:“你说的什么话哦,我们之间哪有什么高攀低就的,我们都是……”她打断我的话说:“为了陈耀的一句话?没必要。”我说:“也是为孩子嘛。”她说:“老金,你就别听死人的话了,听我活人的,以后你就别再想我们的事了,不可能的,陈耀也不会怪罪你的,他要有在天之灵,我想他也该领你的情了,是我不愿意,要怪也都该怪我。”我被她的坚决和毅然所震惊,一时不知所措。我心里乱得很,本来还想再同她说点林婴婴的事。看她如此决绝,只好黯然离开。
那几天,我跟丢了魂似的,经常心神不定,身边那么多同志,一个个让我寒心:刘小颖不理我,林婴婴算计我,静子错爱我,革老对我恨之入骨……真有点四面楚歌的感觉。唯一让我安心的是陈姨,她确实是个很干练的人,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我儿子达达一下子喜欢上了她,很服她的管教。她有意给孩子在诊所附近选了所学校,每天利用接送他上下学的时间顺便去诊所做卫生,上下各一个小时,给人感觉她有两份工作。这就是她的干练,巧妙地把两方串在一起,自然而然,方便宜行。她照顾我也是照顾得很好的,每次我下班回去,她总会在第一时间给我泡上一杯茶,早上还给我煲营养汤,红枣汤、枸杞茶什么的。这天我下班回去,她照例给我端上茶,告诉我革老让我晚上过去一下。她还给我带来了好消息,今天达达他们班级第一次考试,他考了个全班第二。我说:“好啊,看来我们达达很适应上学嘛。”儿子冲上来对我嚷道:“都是陈姨教的。”我说:“那你要好好谢谢陈姨啊。”儿子懂事地对陈姨鞠了个躬。我想如果山山过来,她照样会带得很好的。所以,这天下午我突然萌发出一个新念头:实在不行,把山山一个人接过来也行,陈耀要我照料他们,说到底是为了孩子。从现在情况看,陈姨一定会把孩子带好的。这天下午,我的心情就这样好了许多。
但好景不长,等晚上我去了诊所后,我的心情又变坏了。
诊所的小院静静的,几间屋里都黑火瞎灯,只有一间屋露出灯光。我朝它走去,里面正好出来一个人,近了方知是革灵。革灵发现黑暗中的我,欣喜地问:“你来了,刚来吗?”我说:“嗯,刚来。老人家呢?”她说:“他们都出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呢。”我问:“他不是有事要见我吗?”她说:“进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