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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影中递给他一块手绢,让他擦擦汗。白大怡一边擦汗,一边四下打量着我们。我从他惊疑的目光中看出担心:他可能会走掉,离开我们,单独去跟影中交流。他会说什么?我太想知道了。这时我决定去上厕所。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他们先走,我就不便走了,我跟他们走,容易引人起疑;我先出去,万一他们也出来了,我还有设法偷听的余地。如果他们不走,就在这儿说,这儿还有小李,我照样可以打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于是我毅然起了身,跟影中打了个招呼,去上厕所了。

这次我赌赢了!

我出来不一会,影中和白大怡果然离开了会议室,去了白大怡的临时办公室。他们关了门,在里面密谈着。我其实早用耳朵侦察到他们在这个房间。然后便从厕所溜出来,偷偷立在门前,举着手,是随时要敲门的样子,侧耳倾听室内的动静。我是这样想的,如果适时有人从哪里出来,正好看见我立在门前,我便敲门,假装有事要汇报,说什么也都想好了的。感谢老天,我出来得及时,门板又没有太厚,中途又无人来打搅我,下面这段藏着“天机”的话正好被我偷听到。

“……没事,白先生,我相信你一定能给我和机关长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沉默一会,我仿佛看见被“苦苦思索”折磨得“焦头烂额”的白大怡猛然抬起头,对影中坚决地说。

“哦,说来听听。”

“有人修改了我设计的密码。”

“谁?”

“那我怎么知道,肯定是他们另外请的密码专家呗。”

“他们为什么要请人改你的密码?”

“因为我跟白崇禧反了目,一直躲在香港,他们担心我出卖他们,把密码泄露出去,所以就请人修改了密码。”

“既然请了人,何必修改,不如重新设计一部。”

“那是因为他们请不到像我这样的高手,没能力独立制造一部高级密码,只能在我的基础上进行改动。”不等影中说什么,白大怡迫不及待地装出一副激愤的样子,大骂白崇禧:“哼,姓白的,你有种!你有种干吗不重新设计一部密码,还要在我的密码上面修修补补的。哼,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姓白的,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跟了你!”

我像是听到同志的声音,感到了体内燃烧的热烈。隔着门板,我真想对他说:白大怡,你演技不错,一定要继续演下去啊,这出戏,可能就是你一生的戏!第5节  当天晚上,我兴奋地来到诊所汇报白大怡的最新情况。也许是悲痛压垮了他,革老听罢,没有像我想象的那么高兴,他皱着眉头说道:“我担心事情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他甚至怀疑我在门前成功偷听的事,“首先你这样做太冒险了,其次你遇到的太巧了,刚好被你听到最核心的秘密。”革老沉思着说,他担心这是敌人有意给我下的套——这么说,我已经成了敌人砧板上的肉,怪吓人的。对此,我坚决予以否认,“这绝对不会,如果是我出去在后,你的担心也许有道理,但当时我是先出去的,他们出去时我已经在厕所里。”但革老还是心有余虑,继续质疑我,“依我看,如果他真的是被中华门的警告给吓住了,他应该什么都不说。”我说:“可那样他又无法应付鬼子,他说一些藏一些,既可以应付鬼子,也算是可以敷衍我们。”革老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密码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做到又有说又有藏。”

革灵刚才一直在听,没有插嘴,这会儿说到她的“领地”上来了,她接过父亲的话头,说:“爸,这我跟你说吧,密码就是上了锁的保险柜,你要打开保险柜必须要有钥匙。打个比方说,现在这个保险柜有五把锁,白大怡只交出了两把或者三把真钥匙,但还有几把交的是假的,打不开锁,他就推脱说别人把锁换了。”

“对。”我说,“就是这样的,这样他两头不得罪,多好。他对敌人搞鬼,说明他并没有叛变,至少到目前为止。”

“可也许那几把锁真的是被人换过了呢?”革老说。

“嗯,这种可能也是有的。”革灵举头望着我,“这样的话,并不能证明白大怡在搞鬼,同样也无法证明他没有叛变。”

“这容易,”我说,“我们马上把情况报给重庆,请他们核实一下,这部密码到底有没有被修改过。如果确实没有,说明他没有叛变,他在跟鬼子捉迷藏,这对我们是好事。”

“嗯,这主意不错。”革老问革灵,“现在能联系吗?”

“可以的。”革灵说,“这两天重庆在随时等着我跟他们联系。”

“好,”革老吩咐女儿,“你马上联系,把这个情况报上去。”

我是十点钟离开诊所的,到家洗洗弄弄,快十二点才上床。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不到,我去上班,途中看到刘小颖早早在门口熬药,而且挂出了火钳子——这说明有情况呢。我上前跟刘小颖搭话,拉家常,刘小颖告诉我:重庆来人了,要我晚上八点钟去望江楼开会。第1节  我没想到重庆会这么快派人来,而且,来的是个这么重要的人物:戴笠的特使王天木,以后将成为军统华东区的负责人。他像是从天而降,把南京城里的一半军统都惊动了。当晚,天黑后,我来到望江楼去接受王天木的约见。从我家到望江楼有些路程,它在下关码头附近,坐落在长江边,有个院子,占地六七亩,院子里古树参天,树影幢幢。我拾径而来,随时可在树丛里、屋角处见到一些行迹诡异的人影,给我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望江楼是一座以黄色为主调的八角楼,明代的建筑,曾一度是藏传佛教的圣地,如今是一家高档茶楼。以前,我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一个据点。

我刚走进茶楼,便有一个伙计迎上来,用暗语与我接了头。他把我带到二楼一个包间内,告诉我:“你先在这里等着,到时间我会来叫你的。”伙计离开后,便去了走廊尽头的另一个包间。我独自一人在楼梯口的包间里等,一边喝着茶,时而听到有人从门前经过,去了尽头的包间。不久,我听到有一男一女从尽头的包间里出来,下了楼。不一会,伙计敲开我的门进来,带我出去。我出门,便看见革老从隔壁的包间里出来,我们俩跟着伙计去了尽头的包间。进门之前,我发现旁边包间的门半开着,有个影子从门内一闪而过,显然是保镖。

作为一号的特使,王天木正如我想象中的那样气宇轩昂,戴着金丝边眼镜,蓄着黑密的一字胡,面带笑容,款款地从里间走出来,与革老和我握手问好。落座后,他便有腔有调地道来:“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我心里是最高兴的。最近一段时间南京的风声很紧啊,敌人的反特行动一浪高过一浪,我们有不少同志惨遭不幸,离开了我们,你们小组也有四位同志牺牲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鸡鸣寺,你们小组一直战斗在敌人的最前沿,曾多次为党国立下汗马功劳,你们的生命和价值就像党国的事业一样是崇高和无价的,在目前这种危难时期更是无价之宝。今天我已经见了几批同志,你们是最后一批,也是最重要的一批。老实说,这次我来南京,主要也是为了见你们,我给你们带来了重要的任务。”

他看看我和革老,一字一顿地说:“白大怡是党国的心病,我们必须除掉他!”

革老问:“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王天木沉思一会,说:“经我们核实,桂字密码从未被修改过。”

我心里一惊,不禁说:“这说明他在骗敌人。”

王天木说:“是,他在跟敌人兜圈子。”

革老说:“这是好事……”

王天木打断革老的话,态度决然地说:“不,这不是好事。表面上是好事,实际上暗藏着巨大风险。我们曾为此召开过三次专题会,一号(戴笠)亲自参加了,分析、研究白大怡此举意味着什么。毫无疑问从目前情况看,他跟敌人兜圈子对我们是好事。但是,从另外一方面讲,这也说明他的一个心态,就是他不想直接拒绝敌人。他推说密码已经被人修改,说到底是在耍小聪明,不是一种准备赴死就义的做法。他想蒙混过关。可是你们想,敌人能让他蒙多久?这种小把戏终究是骗得了一时,骗不了长久的。敌人不是傻子,中村更是狡猾透顶,他们每天陪着他,引诱他,威胁他,消磨他的意志,他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出卖党国的利益。你们看呢?”

我和革老互相看看,不作表态。我心想,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可你让我们怎么办?他现在住在敌人密码处的小楼里,鸟都飞不出去的地方!

王天木接着说:“你们也知道他的情况,他的情况不妙,很不叫人放心,所以当初听说他落入敌人手里后,一号就下令要除掉他。我可以肯定地说,正是我们要除他的行动把他吓倒了,虽然此次行动失败,但他一定从中看到了自己叛变投敌的恶果,今天锄不掉还有明天呢。”

我说:“中华门在临死前曾警告过他,如果他出卖党国的利益,我们要杀死他所有亲人。”

王天木说:“哦,还有这回事,那就更说明问题,他现在之所以跟敌人兜圈子,不是什么智勇双全,无非是怕我们报复而已。据了解,他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和一个十四岁的女儿,还有母亲和一个兄弟,现在都在武汉。他不是个好父亲,可据说是个好儿子,大孝子,三年前他犯事,跟白参谋长(白崇禧)身边的一个女军官偷情,白将军要枪毙他,乃父气极而死。后来他沦落去香港,身边一直带着他父亲的骨灰。据武汉的同志汇报,现在他母亲已经处在敌人的监视中,这说明什么?敌人不是吃素的,他们抓住了他的软肋。他虽然贪生怕死,怕我们报复他,但如果有一天,敌人把刀卡在他母亲的脖子上,他会怎么样?到那时候,我认为他十有八九要投降。”

革老会意地点点头。

王天木接着说:“所以,当一号得知他还没有供出桂字密码,即刻派我来,要我动用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在他叛变前做掉他。退一步说,即使做错了也要做掉他,因为广西、鄂西现在是我们的后院,后院起火,后果不堪设想哪!”说着他变得比刚才放松了一些,甚至略带笑意,“我们应该庆幸他没有马上变节,还给我们留了机会。我估计,现在他一时半会还不会说。”他问我,“你觉得呢?”我也这么觉得,因为既然他骗敌人密码是被人修改了,他下一步要做的事不是回忆,而是要破解别人的秘密,他一定会借机多撑一段时间。“但我们也不要指望他撑太久,因为鬼子对他的话不一定全信,他们会变出法子降服他的。”王天木说,“我觉得顶多十天半月,我们一定要在这个时间内把他做掉。组织上决定,行动还是由你们小组负责完成,你们必须尽早策划,尽快行动,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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