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摔伤后,我一直谴人送口讯给胤禛,他不得已,只好每日差小顺子回来送信。一个人默默坐着,心里却翻江倒海,如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就没有后来这一系列的事,没有十三的十年囚禁;明慧的惨死、八阿哥的休书。没有上面的事,也就没有了六十的死;绿芜的死、十三的死;甚至是阁内侍卫的死,……想来想去,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一心想让姐姐没有遗憾,但却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一系列的误会,原来自己才是那是杀死这些人的凶手,怪不得别人,自己才是这所有事的罪魁祸首。头痛欲裂,双目紧闭双手抱头,蜷曲在床上,身上的伤口许是拉开了,我却不觉得痛,还隐隐有些痛快,身上痛一点,再痛一些,心才会少痛一些。“小姐,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巧慧关切的声音,我摇头无语,她拉下我的胳膊,捏着我的下颌道:“小姐,张开嘴,你的嘴唇咬破出血了。”我依然咬着下唇,身子微微颤着,“娘娘,你这么糟蹋自己,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何谓亲、何谓仇,她是仇人吗?我默想一阵,突地意识到方才并非巧慧的声音。脑中蓦地想起那日她的惊呼声,慢慢睁开眼睛,巧慧忙绞了帕子为我擦拭唇边的血迹。我伸手接过帕子,放在一边,发现笑泠站在巧慧身边,她矮身施了一福,我忽地发现她脖子有些异常,心中一怔,问:“你脖子怎么了?”笑泠用手抚一下,笑着道:“没什么。”旁边的巧慧截口道:“当日,笑泠自阁内回到勤政殿,禀报高公公说娘娘不怎么吃东西,皇上吩咐御厨为娘娘做了几个小菜,命笑泠带过来。她来的时候,正好是岚冬拿簪子逼着你的时候,奴婢一喊有蛇,笑泠姑娘趁岚冬惊慌失措扑了过去,结果被刺中了脖子。那岚冬的力气真大,当时如果四哥没有场,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我心下一惊,‘四阿哥’,当时弘历也在场,心中猛地明白那日他为什么截住话头,不让我往下说,想是他已明白了岚冬的身份。静静沉思一会儿,我抬头看着她道:“伤口愈合了没有?”她笑着道:“皇上命太医为我治的,现在已差不多好了,只是绷带还不能解开。娘娘,笑泠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你这么折磨自己,除了让关心你的人难受心痛,起不了任何作用。”我点点头,强扯出一丝笑:“普通的话就是大道理,谢谢你。”她脸一慌,急忙一福:“娘娘折杀奴婢了,奴婢这么做是应该的。”我深叹口气,默默发起呆来,两人见状,笑泠蹑脚退了去,巧慧皱眉为我重新包扎伤口。半晌后,巧慧轻声道:“奴婢去看了一次岚冬姑娘,她托奴婢带口讯,想见你一面。可四阿哥却吩咐奴婢,不能让你知道。但奴婢想了想,见与不见,还是由你决定吧。”我默想一会儿,心中全是哀伤:“带她来,不,还是送我过去。”巧慧默看我一阵,点点头,转身出去张罗轿子。坐在轿中,掀开帘子一角,杏花春馆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们个个面色凝重而严肃。放下帘子,靠在软垫上暗叹口气,自出事后,那拉氏一病不起,多次要硬挺着来探望我,可胤禛却吩咐‘先照顾自个的身子要紧’。这么一来,她的病却是越发重了,宫中之人忙着照顾那拉氏,园子里忙着我及十三的事,宫女太监们都是来去匆匆、面色凝重,连续发生的事太多,许是大家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但接踵而来的,更是使人人心惶惶。在这月里,胤禛还是接受了众大臣的提议,决定对准喝尔进军之期暂缓一年,并谴奕禄等大臣往谕‘请封号,所有属下悉编旗分佐领’,可就在傅尔丹、岳钟琪听旨回京议事时,噶尔丹策零却突袭驻于科舍图的清军,由于军中无主将,总兵、副将血战七日虽未大败,可仍是损失惨重。胤禛闻讯急怒攻心,自交晖园回了园子。圆明园的西北角,水木明瑟。这里只有夏季才会有太监们来将泉水引入室内,以水力转动风扇,从而达到为室内降温纳凉的效果。因此,其他三季,都是留一些年老体弱的太监保养工具、打扫庭院。可如今,院子被侍卫团团围着,大概除了飞鸟能入,地上走的,没有令牌,却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下轿,推开房门,弘历疾步过来蹙眉问:“你身子还没康复,怎么来这了。”我心中苦涩,凄然一笑道:“如果不来,我这辈子也不会安心的。她怎么样?”他瞥了眼里面,道:“你自己看吧。”我走到窗前,透窗向内看,岚冬站在屋子中央,手脚带着镣铐,但身上甚是清洁。我们相互凝视半晌,她开口道:“你终于来了。”我深透口气,平静地道:“你要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她嘴角逸出一丝轻笑:“只是想让你知道得更清楚一些。”我一怔,心中刚刚涌出的同情之念一下被击的支离破碎,心有丝丝绞痛:“死了这么多人,你仍是如此恨吗?”背后的弘历低声喝斥:“死到临头,仍不思悔改。”她冷冷一笑:“你们为何要把我关在这儿,你们怕什么,不就是怕别人知道她也是怪物吗?”弘历面色一紧,冷声吩咐身边的侍卫:“吩咐下去,退到十米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侍卫利落地退下,弘历走过来与我并立,岚冬嘴角噙着丝冷笑:“我很庆幸进宫没有多久,就去了坤宁宫,因此我的第一个对象便是皇后,还记得那次痰涌吗?其实她发病也是我用药所致,太医的方子都是对症的,可他们却不知,她所有的膳食都是克制所服之药的药性的,也就是说,她服的药没有用。事情本是很顺的,但不想师兄也进了宫,另外,你一直以为都是怀疑我的。”她越说越慢,我摇头苦笑道:“你少说了一样,她对你太好,你根本就下不了手。”她一怔,盯我一会,微微垂下头,似是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默一会儿,突地抬头盯着我道:“我第二个对象本来是你,只可惜我身份卑微,没有办法来园子里,只好默默等机会,可即便你们冬季回宫,你也总是待在西暖阁,我没有机会下手。”说到这里,她脸上突然轻笑起来:“后来我发现了另外一个目标,皇上虽不常去坤宁宫,但他对六十阿哥却极是疼爱,每隔几日必会谴高公公来询问,阿哥平日里的饮食起居、骑术射猎。因此,我留心注意小阿哥的喜好,终于有一天,有了机会。小阿哥要去湖边赏鱼,这是既不暴露我,又能置他于死地的机会。那天出奇的顺利,皇后娘娘一直给我诉说旧事,她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而当时又只有我们三人,一切如我所预料的发展,其实在下水救他的一刹那,我心里是矛盾的,有些不忍心,但那时你知道我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吗?我想起了姐姐、姐夫,因此,我抱着小阿哥一起沉下去。”脑中闪出六十在水中挣扎的画面,心一下子揪在一起,钝钝的隐隐作痛。我腿一软,身边的弘历忙扶着我,我捂住胸口无力地问:“那里的鱼是你准备的?”她得意一笑:“我在湖水里放了用药养过的鱼,它们放入深水中十日内不会游入湖底,因为只有飘在水面上它们才能呼吸。”泪顺脸流入口中,心中一阵苦涩,挣开弘历的手,走上前双手紧扣着窗子,摇着头道:“我本打算永远不再对人再次提及这件事,因为这事关姐姐的名誉。但是,今日我告诉你,你不配做姐姐的妹妹,你根本不配,你们相依为命十几载,你可知道姐姐心中的人是谁,他根本不是八爷,她心心念念想得是阿玛帐下的青山,皇上之所以休了她,那是姐姐求来的,她想和青山生不同衾、死同穴。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姐姐,其实你根本是为了自己,从小你跟明玉格格打架,你帮得了姐姐了吗?没有,你只是为她添了一桩又一桩的麻烦;你杀了这么多人却一直喊着是为姐姐和八爷鸣不平,但说句实话,你是为她们吗?你不是,你只是为了你,为了你这十几年所受的一切向我们报复。我从二十五岁突然变成了十几岁,你以为我愿意吗?这二十年来,我在宫中过着如履薄冰、担心受怕的日子,你以为我愿意吗?可我又能怨谁。”她呆呆站在原地,似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她拖着脚镣走过来,隔窗盯着我道:“姐姐真是自己求的?”我泪如雨下,点了点头:“这么多年阿玛虽无兵权却过着悠闲安乐的日子,没有皇上的口谕,这可能吗?你学这么多年医术,就是为了现在所做的事吗?”她面色一变,轻声惨笑着缓步走到墙角,双手抱头蜷曲着蹲了下来。我眼角的泪无声滑落,默站在窗前,木然盯着她。背后传来脚步声,我转过身子,高无庸矮身行礼:“老奴见过娘娘。”我轻一颌首,问:“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她?”他忙瞅了眼弘历,面露难色,弘历看我一眼,轻叹道:“公公不用为难,说吧。这里只有我自己听见了,至于娘娘,那是我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