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疗养院门口,庄奕下去拎东西,寻聿明跟着他问:“……我怎么跟外公介绍你啊?”
“你自己看着办。”庄奕瞥他一眼,“砰”一声合上了后备箱。
他想怎样介绍?
当然是男朋友。
寻聿明见他有点不高兴,追上去说:“不是啊。我的意思是,万一外公问我,我怎么解释呢?”
之前他以为自己有遗传病,连外公也没告诉,本打算等自己一发病,就利用医生身份弄出些安眠药,给自己个一了百了。
至于这一天什么时候来,他不确定,所以他用上次得奖拿到的钱存了一笔信托基金,万一自己在外公去世前就发病,外公将是这笔钱的唯一受益人。
如今基因报告被证实是一场骗局,他没有健康隐患,这么多年隐瞒的事情就得和盘托出,否则自己和庄奕的分分合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很难糊弄过外公。
可若是说实话……
寻聿明背着手站在墙角,眼神幽怨地看着不远处和外公谈笑风生的庄奕,心里愤愤不平:凭什么自己就要被罚站。
“小庄。”外公回头看他一眼,低声对庄奕说:“明明他……对不住你,你别跟他一……一般……见识。”
“我知道,外公。”庄奕坐在露台边的小凳子上,笑得温柔纵容,“您放宽心,这辈子,只有他欺负我,没有我欺负他,而且他也欺负不了我呀。过去的就过去了,说到底,他就是太为我着想了,但凡他自私点,我们也没这些事了。”
外公闻言,长长叹了口气:“他从小,就是……这样。”
寻聿明小时候的事,庄奕倒真不了解,他只和外公见过一次,就是大四毕业和寻聿明回家探亲那回,匆匆几日便离开了。而寻聿明在生活中对自己的家庭讳莫如深,仿佛他只有外公这一个亲人。
“明明他……”庄奕看一眼扁着嘴,手背后的寻聿明,压低声音问:“您知不知道他妈妈现在在哪儿?”
外公闻言一怔,原本微微颤动的四肢,突然剧烈抖动起来,连带着头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后脚跟不断磕着地面,仿佛在敲打某种节拍。
“……您没事吧?”庄奕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外公发病的样子,亨廷顿舞蹈症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概念,真真实实看到病患,和在网上查资料完全是两回事。
他有些慌了:“明明!快来!”
寻聿明低着脑袋正出神,忽听他焦急大喊,心里一惊,忙问:“怎么了?”
“外公好像要犯病了。”庄奕按着外公不断摆动的胳膊,他那双筋骨分明的手扭曲成一朵兰花的形状,在虚空中一下下抽搐着。
“快扶他进来。”寻聿明过去搀住外公,想将他扶到床上。
庄奕嫌太慢,索性一把抱起外公,大步向卧室走去。外公胳膊不听使唤,一脱离寻聿明的控制,顿时朝反方向弹去,“啪”的一声,正好打在庄奕侧脸。
“快放这里,我去叫大夫。”寻聿明示意庄奕将外公安置在床上,自己去护士站叫人,他虽是大夫,可不在任职医院,也没法开药。
庄奕没护理过神经科的病人,没想到他们发起病来如此严重,好在他了解精神科,一般精神医院里,病人如果突发狂躁无法管制,往往会对其采取保护措施。
所谓的“保护”,其实就是将病人绑缚起来,以免他们伤害到自身或旁人。
庄奕不想绑住外公,一怕寻聿明心疼,二来自己也不忍心,因此只压着他双臂,注视着他安慰:“外公,您看着我。对不起,我刚才太冒失了,不该那么问您。您别激动,想想明明,他现在可出息了,也有人爱有人疼了,以后过的都是好日子。”
“好……好日子。”外公含混不清地咕哝着,犯病之后口齿愈发不清晰,“明明……我明明出、出息了。”
“对,明明出息了。”庄奕虽抓着他手臂,但他一条腿仍是奋力翘起,不停地向肩膀上撞,仿佛芭蕾舞演员的高抬腿动作,随着说话,嘴角溢出一行晶莹的口水,体面荡然无存。
寻聿明很快带着医生赶过来,手忙脚乱地给他喂中午的药。两个护士压着他四肢,护工小杨扶着他的头两侧,庄奕将药片送进外公口中,慢慢给他喂水。
喝不到一口,外公脸色憋得紫胀,连药带水一股脑呛了出来,悉数喷在寻聿明身上,咳得浑身都在颤抖。
医生皱眉说,“这样不行,他现在吞咽功能退化得很厉害。”
“那碾碎了,放水里喂。”庄奕朝寻聿明使个眼色,后者会意,随手拿过桌上的一本书垫在下面,将方才外公吐出来的白药片碾碎,刮进小茶碗里和了水,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到外公嘴里。
庄奕轻拍外公后背,每当他脸色稍有不对,便用力捶两下,以免他噎到。折腾了近四十分钟,五个人才将几片药给外公喂下去。
医生和寻聿明叮嘱几句,留下他们平时用的束缚带,带着两个护士离开了。护工小杨去外面打热水,屋里又只剩下祖孙三人。
药效一时半刻上不来,外公仍在抽动,庄奕怕他弄伤自己,问道:“要不,给外公把腿绑一绑?不用太紧,稍微控制一下动作幅度就行。”
寻聿明“嗯”了一声,“我来吧。”
他接过束缚带,缠住外公瘦骨嶙峋的膝盖,另一端松松系到床边的栏杆里。外公松弛的皮肤上有几处红褐色结痂,是他之前犯病时,腿在桌脚、床缘磕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