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完美的一个人,就如同他的名字——是爱神,是天使,是上帝赐予人间的礼物。
庄奕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低声道:“太完美的东西,往往是幻像。人性何其复杂,一念之差,好人也能十恶不赦。”
“你是不是对他有偏见?”
“一味认为别人好,其实也是偏见。”
寻聿明眉心微蹙,他以前对安格斯的话深信不疑,对他本人也尊敬至极,但这次回国后再见他,却生出些异样的情绪。
他不愿意向庄奕承认,否定安格斯等于否定从前的那个自己。他也怕庄奕会更讨厌老师,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但从那天夜里安格斯对庄奕和他们感情的评价,到今天实验室里他对自己以及自己研究的不认可,寻聿明总觉得怪怪的。
熟悉的那个老师忽然变得如此陌生,这种感觉就像吃到一颗坏掉的花生,味道冲得他压不下去。
“你可以说说,安格斯具体给了你哪些照顾吗?除了生活,只谈工作。”庄奕做咨询时,习惯性地稍稍歪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不温不火清清淡淡,完全置身事外的客观态度,只有那对目光锐利得吓人,仿佛能一眼看到人心里去。
“他……”寻聿明回忆过去,发现自己竟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论点,“他把我介绍到霍普金斯实习。”
当时他申请了霍普金斯的实习项目,但名额有限佼佼者众多,竞争太过激烈,他心里没有把握。安格斯得知后,联系了在医院的朋友,帮他争取到一个机会。
庄奕点点头,接着问:“你觉得没有他,你进得去吗?”
“我不知道。”寻聿明不敢确定,“你的意思是,我本来就入选了,老师的电话只是顺水推舟,没有作用的?”
他总站在恶意的立场上揣测老师。
“我没这么说。”庄奕嘴角微弯,“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我……”寻聿明被他问住,“你那么问,我猜的啊。”
“为什么会这样猜呢?”庄奕不依不饶,这个揣测的确存在恶意,但也是寻聿明自己的恶意,他只是问了一个没有感彩的问题。
寻聿明神色渐渐苦恼,他有些生气,这股无名火无处可发,只能扁嘴道:“我不知道!”
“好。”庄奕又笑笑,带着点纵容的意味,“除了介绍你去实习,还有别的吗?”
“当然有。”寻聿明语气不善,冷冷道:“老师带我去梅奥上班,带我加入他的实验室,帮我拉资金……太多了。”
“你实习期结束,除了去梅奥,还有别的选择吗?”庄奕逐一发问,“你的研究成果,实验室能分成吗?投资人投的是实验室,还是你本人?”
寻聿明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这些问题背后的意思,“老师不会利用我的,你想错了。”他固执地选择相信,难道这六年毫无保留的信任,都只是个错误?
不能。
他不能接受,也接受不了。
“我什么都没想。”庄奕语气轻松如常,“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你能不能不要总问我这些?”寻聿明怒从心头起,再也控制不住,起身道:“你……你就是想说,不去梅奥我也能去别的地方,老师让我……让我加入实验室图的是、是利益,所谓的投资也是笑话,是吗?我是个傻子,我被骗了,是不是?”
“是不是?!”庄奕的表情他看不清,眼里雾气氤氲,凉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波涛汹涌过后,他心里一片荒凉。
心理咨询中,咨询者爱上或者恨上治疗师都是很常见也很容易的事。庄奕的风格一向如此,不破不立,对于没有自毁倾向的病人,他习惯用话术让对方直面内心,然后才能顺利开展治疗。
可今天面对寻聿明,看着他逐渐崩溃的样子,他动摇了。行业准则的设立的确有道理,庄奕甚至微微后悔,他不该给亲近人做咨询。
此刻他安慰寻聿明会打断咨询进度,不安慰又不忍心,踌躇为难,终于还是将他抱进了怀里:“别哭了明明,是我不好,我乱说的。”
“你才不是!”寻聿明从小到大,经历再大的打击都不曾掉泪,偏偏庄奕是自己的克星,一遇见他就忍不住哭哭啼啼,“老师不会那么对我的。”
庄奕舍不得他难受,更舍不得再骗他,本想诱导他自己领悟的事,现下也顾不得了:“明明,从安格斯的行为看,他有一点人格障碍。”
据他判断,安格斯应当很喜欢沉浸在“自己是圣人”的想象中。他对寻聿明好,提携照顾,关爱有加,很多时候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想象。
当他发现寻聿明足够优秀,不需要他的帮助时,他就会编造一些事来哄骗他,让他对自己感激涕零,同时又贬损他、否定他,让寻聿明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有他活不成。
他聪明,有很强的嫉妒心。他习惯了培养接班人,然而一旦接班人的水平超过他,甚至让他望尘莫及时,他便会精神压制对方,使自己保持在至高无上的位置。
庄奕前几天不满安格斯给寻聿明介绍一米八五,托人调查过他,发现他曾两度获得菲尔德奖提名,却从未得奖。
而寻聿明作为他的学生,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他终其一生做不到的事,心理如何平衡。
安格斯有很强的洞察力,他能轻易发现一个人的弱点,或者一个问题的短板,然后用他的发现说一些看似无法辩驳的理由,用以打压寻聿明,让他产生强烈的自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