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寻聿明翻个身,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起身去卫生间,又怕吵着庄奕,便没开灯。穿上拖鞋向前走了两步,只听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胸口一紧,一颗心“怦怦”跳起来,脑海中尽是上次山体滑坡时的画面,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庄奕每晚都会拉开电网,完全杜绝了坏人翻墙进院的可能,这栋小楼四周围着栅栏,房前屋后又都有监控,理论上讲不会有问题。
寻聿明趴在门上偷听片刻,的确有声音,左右看看,见墙角立着一根棒球棒,忙抄在手中,小心翼翼蹭下楼去。
走到门廊,他猛地转过头,正对上安格斯教授的目光。
“你在做什么?”安格斯坐在吧台前,笑着问他。
“是你啊!”寻聿明看见他便松了口气,放下棒球棒说:“我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坏人进来了。”
安格斯笑笑,指指身边的椅子,示意他过来坐:“我倒时差,睡不着。跟我聊聊?”
“等一分钟。”寻聿明跑进一楼卫生间,放完水洗洗手,过去问:“你饿吗?我给你找点吃的。”
他和庄奕都不会做菜,平时工作也忙,没有闲情逸致逛超市。家里一向只有熟食和半熟食,偶尔也会买些简单易做的食材。寻聿明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唯有水果和吃剩的半盒春卷。
“不用忙,我不饿。”安格斯摇摇手里的杯子,“要是有酒,倒可以来一点。”
寻聿明闻言,拿出一盒生巧克力,又从庄奕的酒柜里翻出一瓶威士忌给他:“这个行吗?”
自从胃穿孔手术后,庄奕便不许他再喝酒,一时也找不到红酒藏在哪。安格斯接过酒瓶,对着落地窗外的月光看了看,“这酒不错,就喝它吧。”
“我给你找个杯子。”寻聿明打开庄奕平时放杯子的厨柜,取出一只水晶玻璃杯,放了几块冰块进去,“没有柠檬了。”
“纯的就好。”安格斯啜了一口,举杯问:“你不喝?”
“戒了。”寻聿明摆摆手,敬谢不敏。
“那倒是稀奇。”
他以前天天不离酒,每晚都会现身在医院附近的各个酒吧里。美国有相当一部分人青睐亚裔,何况是他这样长相俊美、气质孤冷的亚裔,搭讪之人络绎不绝。
寻聿明却都一一婉拒,连半点机会都不给,无情得令人心冷。
“我前段时间动了个手术,不适合再喝酒了。”他端着杯子只喝温水,即便不为自己,只为庄奕也该克制。
“戒酒好,不过没了酒,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安格斯笑笑,偏头问他:“听起来,庄奕对你很不错?我记得你以前说,这辈子也不会再和他和好了。”
寻聿明想起从前那个绝望而又坚定的自我,一瞬间甚至有些恍惚,仿佛隔着漫长的一个世纪,又像只是昨天发生的事。他低下头,抿抿嘴角,笑容在夜里更觉温柔,“未来永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如果告诉八年前的他,他和庄奕会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他一定会觉得荒谬;而如果告诉一年前的他,他和庄奕会重修旧好、花开二度,他也绝不会信。
世事迁移,往往出乎人们的意料。
“庄奕……”安格斯喝口酒,胳膊搭在石英石台面上,表言又止。
“老师有话还避讳我吗?”
安格斯看着他,道:“我不知道,寻,我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但是,我觉得庄奕并不适合你。”
寻聿明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怔怔问:“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他和庄奕是世上最相配的两个人,在他眼里没有人比庄奕更好,安格斯作为他尊敬爱重的导师,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质疑庄奕,质疑他们的感情。
“你别误会,他对你当然很好,我看得出来。”安格斯解释,“他也很优秀,无论是事业还是外貌,都与你很匹配。”
“那为什么?”寻聿明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抖,两只眼紧紧盯着他,似乎想在他身上看出什么答案。
“因为跟他在一起的你,不再是真正的那个你了。”安格斯喝口酒,笑说:“在他身边,你会被他所压制。实话说,自从回来后,你可有任何研究上的进展?”
“从前的你冷静而专注,虽然有很多不足,但无论是做手术还是做研究,都一心一意、勤奋努力,有我帮你,你走得顺风顺水。现在呢?”
寻聿明很想反驳,他有一肚子的话可以反驳,只苦于自己嘴笨,平生最不擅长的便是运动和辩论。
“庄奕哪里都好,可就是太好了,反而掩盖了你自己的光芒。”安格斯淡淡道,“假如你的理想和野心仅止步于一次菲尔德奖,就像其他的获奖人一样,打算余生靠这个过一辈子,那也不算什么。但你是这样的人吗?你的追求呢?”
“我不是!”寻聿明憋得满脸通红,浑身簌簌抖动,支支吾吾许久,只喊出一句:“你……你说得错!你错了!”
他“蹭”地站起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忙用单手捂着额头,站定道:“对不起,我……总之你是错的。”说毕,撑着扶手上了楼。
卧室门大开着,他方才下楼时没顾得上关,此刻跌跌撞撞冲进去,一把带上了门。“砰”的一声响,庄奕瞬间被惊醒,下意识去摸身边位置,竟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