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气极,哭得更是气急,“原是我多事,只想着姐妹们素日里的好,掏心掏肺地送药送汤,谁知人家哪里将这点子东西放在眼里呢……”黛玉这话却是不假,云莺每每做得了吃食,哪回不往各房送些呢,虽非单给凤姐备的,但次次自也少不了凤姐的。
宝钗本是来给凤姐“放梯子”下坡的,不想黛玉反手将这“梯子”抽成了“朝天梯”,将凤姐更往上送了一层。一时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怕不知又给黛玉逮到哪一个字。
凤姐心中有病,却将黛玉的话又另听出一层意思来,只当黛玉这是在明明白白地讥讽自己要的不是那汤水吃食,却是谋她家园子不得,故而在此害她。是以这时凤姐一张脸更是红了又白,额上真真激出一层汗来。只她素来是个伶俐的,忙拿了绢子捂了脸哭道:“天地良心~,我若待林妹妹有半点那样的心思,就叫我不得好死……呜呜呜……”
黛玉伏在贾母膝上哭了半晌,耳中听得贾母提着气骂凤姐,可那心口进出的气息也越来越喘,想起贾母冬时身子本不大好,现下一动了气,怕是又要多吃两付药了……一时惦记起来,倒将自个儿的事靠了后,遂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给着贾母给她顺气,红着眼睛道:“老祖宗,咱们不理她就是了,犯不着为了她埋汰自个儿身子的。”
她这般说,原是“今日且放你们一马”的意思。谁知宝钗眼见事儿因她一番话闹得更凶,心下极是不安,只她到底是个外人不便深劝,是以她略想了想,悄悄地走到探春身旁推了推她。
探春回过神来见是宝钗,即知其意,只是她素来不在贾母跟前说笑,这时节又乱得很,她一时不得主意,不好上前,恰黛玉说话,她却转过心思来,遂从丫头们手里捧了盏茶来奉与贾母,笑劝道:“老太太,二嫂子哪回不在您跟前胡诌几句的,您老人家高兴呢,就笑笑,若不高兴呢,教训两句也就是了。万不必动气。伤了身子,倒是我们的罪过了。”说着拿眼望住黛玉。
黛玉不理她话中的挑衅,虽仍断断续续地止不住抽咽,却边给贾母揉着胸口边道:“……三妹妹说的极是。子纵是孙猴子变的,也翻不出老祖宗您这老佛爷您的五指山去,您且喝口茶,给那泼猴留口气,让我狐假虎威一回,再臊臊她去。”
贾母被她这说又气又笑,只得接了探春的茶,将心口那阵喘息缓缓平了下去。宝钗探春听得黛玉仍是不依不饶,不由都为凤姐发急,探春瞧瞧贾母神色,到底没再张嘴。宝钗欲再寻他人,奈何宝玉一面着紧黛玉,一面又要安抚湘云;李纨低头站在王夫人身后,再无法接她的眼神。两人没了法子,只得眼瞧着黛玉得寸进尺地一步步向凤姐,等着她“一哭”之后的“二闹”。
好罢,总算林家家教不错,黛玉走到凤姐身侧并未如她们所虑的“闹”起来,却向凤姐施了半礼,道:“妹妹一时气极,若有唐突处,还请二嫂子见谅。”边说边扶起凤姐来。
贾母眼前凤姐哪敢拿乔,说不得顺势起了身,一面抹着泪一面同黛玉道:“好妹妹,原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
黛玉将她扶到席边坐了,打跟前的丫头手中取了盏茶送到凤姐手里,道:“二嫂子哪里的话,您即是无意的,我万没有不依不饶的理儿。事儿说开了也就好了。”
“原该我给你奉茶才是。”凤姐在人前跪了许久,心下这气到底不平——她几时吃过这种亏。
黛玉冲她点点头,悄声冷笑道:“我这茶不过是牙婆谢礼,不值什么的。”要奉茶赔罪自该是她凤姐的事。
凤姐一口茶在嘴里含了片刻,方拿绢子抹了抹脸,笑道:“妹妹这茶可真苦。”半分也不让人。
黛玉抿抿唇,“可是二嫂子自个儿安排的。”这席上吃什么喝什么,自是凤姐安排的。纵是问过黛玉意见,那也不过是过场罢了。
宝钗站在两人近旁,听到此不由上前笑道:“好了好了,一家子过日子,谁没个嘴唇磕着牙的时候,哪里值得计较呢。”
黛玉听她出声,忙站起身来道:“薛姐姐说得再有理也没有了。且帮我将这话好好劝劝二嫂子罢。”
她说是来臊凤姐,不过是借机安抚了众人,要叫今日好好收场,免得贾母心里存了不自在罢了。这众人里首当其冲的,自是王夫人姐妹俩。黛玉按下心中百般不愿,行到两人跟前行礼道:“原是请二舅母同薛舅姨过来松快松快的,没得倒让二位长辈受了惊,外甥女这厢赔罪了。”她是这日的寿星,这又是贾母的院子,她算得是半个主人,总得招呼着一些——话说,在自个儿的生辰筵上失态,不管什么因由,都挺不好意思的,她方才实不该哭的……就是忍不住。
王夫人侧了侧身,见黛玉起身方笑道:“大姑娘见外了。”
黛玉见怪不怪,仍道:“请二舅母同薛舅姨稍坐片刻,容外甥女给二舅母敬杯酒压惊。”王夫人张张嘴,抬眼见贾母望着这边,停了停道:“大姑娘且先去整整妆罢,不必理我们。”
黛玉抚了抚自个的脸,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见笑了。二舅母同薛舅姨请宽坐,容我去去就来。”说罢仍回贾母座前“交了法旨”,方拉着湘云、迎春同到后堂整妆。
一时厅上重拾了席面,另置上茶果,众人又坐下亲亲热热说了好些姐妹情深的话语,贾母看着儿孙和睦,倒也十分乐和,是以那小戏子换了衣裳进来给她磕了头时,亲给起了个名儿叫“春纤”,又从她老人家的份例里出了身价银子,算作从她老人家名下拨到黛玉房中伏侍的,却不算黛玉买的人。
黛玉一听“春纤”这名儿就纠结了:这可明显重了三春姐妹的名啊,贾母这是怎么了,刚想说什么吧,贾母却转头另说起别的话来。黛玉也不愿再惹贾母不快,是以装作没看见宝钗等人的眼神,低了头吃茶——你们看不惯,自己出头好了,我反正都拉着这边的仇恨值了,改不改名的那仇恨值一样拉得牢牢的,很不必再去扫外祖母的兴,……只是日后使唤起来,哎,说不得尽量让这丫头呆在房里少出门了……正想着呢,忽听凤姐同她道,“林妹妹今日这席酒只怕吃得不尽性,不如明日我另出了银子,咱们再置办桌酒水与妹妹好好赔罪。”
黛玉只觉好笑,“呸,你若再摆一回,却叫人以为我今日哭这么回儿倒是为了多吃你一顿酒似的,我成什么人了我……”宝玉喜欢热闹,只管调唆着黛玉应下。黛玉转转眼抿嘴一笑,又道:“……二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府里上下哪件事能离了你?更别提还有娘娘省亲的一应事体,你借我生辰偷一日懒也尽够了,再多拉你顽一日,只怕满府里都是骂我的人了……好嫂子,你放过我罢。”
凤姐挑着眉还要说,黛玉忙站起身来同贾母道:“老祖宗也被二嫂子闹乏了罢,咱们这就回去歇着。”
贾母顺势被黛玉扶起身来,笑同众人道:“我今个儿也累了,这就散了吧。”
贾母一起身,这席也就散了。黛玉又叫那新丫头春纤上来细瞧了瞧,因知她打小在戏班子里没学过什么规矩,少不得将人交给了钱嬷嬷调|教。人才走,奶娘就开始絮叨,先是说那小戏子也不知打哪里出身的,如今能有这样的境遇,倒是三生修来的福气,眼见黛玉由着紫鹃卸妆,并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这话头就渐渐转了风向,“……只是姑娘为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得罪了琏二奶奶,到底是鲁莽了些。咱们如今住在这府里,她又是这府的掌家奶奶,姑娘你这么指着鼻子地同她闹上这么一场,叫她失了面子,这以后可还有我们的好么……她又是个惯会拿捏人的……”奶娘越说越急,越说越怕,不禁在地下跺着脚地转起了圈。
黛玉由着紫鹃将辫子打好,放闲闲地转头问奶娘:“嬷嬷你是怕以后会晚给我们份例银子呢,还是怕府里的下人从此做的饭菜不合我们的胃口,还是担心针钱上送来的衣裳缝的不尽心?……又或担心府里的闲言碎语?”
奶娘瞧着黛玉发怔,“原来姑娘都知道!”
黛玉接了云莺手里的茶抿了口,冷冷笑了声,“我能知道什么,你们整日里只叫我不许瞒你们这样,瞒你们那样的,谁知尽都合起伙骗着我顽呢。你们口里叫着我‘姑娘’,心里眼里却哪里有我!”
她这话说得重,房里的丫头婆子都站住脚不敢乱动了。
奶娘喏喏了一会儿,方道:“总归她们不敢怠慢了姑娘去,……我们本就是下人,受些委屈也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打开年鄙人就走霉运,工作、生活上忽然发生许多事。近日,陪了我十二年的小胖狗,也走了~~只是跟我去了别人家里,在我不注意地时候吃了那家的耗子药,我完全不知道,等回家喂她吃晚饭时才发作,在我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不断地抽搐,逐渐在我怀里没了声息~~
这世上最无条件,不分好坏地爱了我一辈子的生物,就此离我而去~
我完全没有准备~所以被伤痛淹没~
对不起,占了这里的一点位置,说给不会看见我眼泪的你们~
祝所有的人都能清明节快乐~~因为能在这个节日里快乐的人,是真的行走在你人生最快乐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