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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音与九小时的长途列车(第1页)

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坐一趟难熬的长途火车,用在这上面所有的时间写一篇流水账,现在我得到了这个机会。

类似于一些限时创作挑战,有一些大奖赛会要求选手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完整的创作,可能是歌曲或游戏之类的。这样的形式,简单来说,就是人为地增大创作者的压力,以此提高创作的效率和质量。

我看过一部电影,名字叫做《大鱼》,电影里有一个配角,他曾经是一位杰出的诗人,在一次取材冒险中,意外来到了一处世外桃源,他在那里定居下来,得到了理想的闲适生活,但从那之后,他创作出来的诗歌就和小孩子说胡话一样,他的文学创造力被安逸的生活夺去了。

我一向追求悠然自得的生活,反对任何形式的限制与管教,但是,对于许许多多的危险与挑战,我十分乐于接受。只有宏大的冒险、传奇的经历与波澜壮阔的人生才能为创作者不断被平静岁月磨损的灵魂增添能量。换句话说,心如一潭死水的人,实在是无法创作出什么感动人的东西。

那些限时创作挑战,虽说我不怎么认同,但确确实实营造了一个压抑绝望的环境,你别无选择只有创作,有些时候这样的重压胁迫确实会激发一些人的潜能。

我现在的情况,可能和限时创作有些相像吧,但是我更加自由一些,我没有被谁要求在这趟列车到达终点前要写完多少东西。而且,我现在正坐在列车靠窗的位置,这意味着我可以跟随着行进的列车不断地取材。我只需要记录我的所思所见,写一些我想写的东西而已。

现在时间是正午,一年仅有一天的夏至正午,天气有些明媚得过分,一路上大团大团的云颇有层次感。

我的生日在冬至,我出生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小时候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时,莫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似乎生下我的不是人类,而是那场雪。当时的我最喜欢冬天,也没有现在这样怕冷,可惜的是,我是南方的孩子,一年到头也盼不到一两场雪,像那场降生我的雪一样的雪,或许我已经见过它最后一面了。

“孩子是冬天的孩子。”我在一篇文章上看到过这句话,到现在让长大的我没什么美感地解释的话,因为小孩子对环境的感知比较迟钝,他们只想要玩,玩热了自然也不觉得冷了。不过,当时的我真的相信了,小孩子都是冬天的孩子,厚重沉默的冬天,飘渺广袤的冬天,身着素衣、晶莹剔透,脚步翩翩的冬天。对,被冻结在孩提时代的冬天,如果有这样一个选择,我一定会接受。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夏天的呢,尤其是夏至,这个与我截然相反的名字。我只知道,自我开始注意到夏天时,它便已经成为了一种回忆,再怎么追悔莫及也没用了。

从某个特别的时间开始,对于夏天的追忆越来越多,满溢而出。想起午后在乡下房子后面用勺子挖着吃的半个西瓜,想起第一天进小学教室时朝北的窗外窸窸窣窣被热流吹动的苍翠绿叶,想起初夏的上午坐在不舒服的椅子上等被子晒好时穿过阳台的凉风,想起夏至的松树、蜻蜓与蝉鸣。

想起来,那些时候才是真正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是,这些日子的美好,是只有在失去之后才能意识到的。

同时,当一个人开始怀念过去时,她一定是对现在与未来感到不安、悲伤与绝望了。孩子从不怀念过去,他们盼望长大,盼望每一个生日,年迈的老者才怀念过去,因为未来对他们而言是既定的死亡。

那段时间,具体是几岁到几岁,或许是青春期的时候吧,我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长大了,就在那几年,那些夏日的回忆,时至今日依然不断在我脑海中重现,一些时候,只是被迎面而来的热风吹过脸庞,某个场景就会再次出现在我脑海中,封闭我的所有感官,在一瞬间把我带回到那个时候,那些永远回不去的从前被我的身体变为了成长的烙印,烧焦皮肉,印在身体里侧。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意识到夏天的美感,那是我第一次对某种抽象的自然事物从心底里感到“美”。那是艺术的启迪,思想的形成,总之是很多东西,让教育家和心理学家来讲能讲出讲不完的话题,但就从我,一个感性思考的艺术家而言,那是我开始理解所谓艺术的地方。拥有感情的人类,将感情倾注给其他事物,以此,他观察这件事物所看到的会与其他人不同,由此而生的就是艺术。更加武断地说,一个人领悟到了唯心主义的思考方式,他就领悟到了艺术。

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别人看不到的世界,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那就是艺术家。

当时我感觉到,漫长的白昼,宁静的黑夜,繁荣,生机,热烈,盛大,绚烂,宛若转瞬即逝的宴会,这就是夏天,隐藏在一成不变的炎热之后的,是成长与灭亡之间昂扬的交响。所谓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泰戈尔也是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世界,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寻到了那束狂热盛放的夏花。

自那之后,我对夏至就怀有特别的敬意。冬至与我而言如同母亲,我对冬至有特别的亲切。然而夏至,好似一位没有过多交情的人生导师,甚至于,好似遥远苍穹之上的太阳,每当我行走在夏至的骄阳之下时,我就会提醒自己,这是一年仅有一次的夏至,白昼最长的日子。用仅有我自己能听到的心的声音,向夏至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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