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捉住对方肩膀,左右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轮,确定真没有什么异状,才站起身来,微笑叮嘱道:“都七点了,快起来,洗漱干净出来吃早餐,等会儿我带你去附近逛逛。”说完,他又弯腰在阮暮灯头上呼噜了一把,只把对方一头软软的短毛糅得比鸟窝还像鸟窝,才转身出了房间,又贴心地替他掩上了房门。阮暮灯楞楞地坐在地板上,沉默了许久,才将头埋进被子里,喉咙中滚过一声呜咽似的叹息。早餐是黄伯夫妇蒸的一大笼甜软的糖糕,配上香气浓郁的糊羹,在仲春还有些寒意的山间清晨中,热腾腾地吃上一顿,很是滋味。不过拾壹并未和几人同席,只匆匆跑出来,从蒸笼里顺走几只糖糕,便一溜烟跑出道观,不知上那儿野去了。阮暮灯坐在萧潇旁边,仔仔细细吃完老人们辛苦做出来的羹汤糕点,又很自觉地帮着他们收拾了碗筷,还给院墙后头的菜地浇了水,这才换了身整齐衣服,和自家师傅出了门。两人沿着山间小道,漫无目的地晃悠着,边走边聊,个把小时后,就来到了山顶上。“从这儿往四周看,风景还挺不错的。”萧潇朝四周略一比划。“当初师傅选中这渺无人烟的地儿修了咱那破道观,就是看中此处前有靠山,后有活水,连绵似龙卧于野,龙脊峻而不险,是个藏风聚气的好地方。”“唔……”阮暮灯学了这些日子,于风水一术上也算小有进益,虽距那寻龙点穴的本事还差得很远,但此时登高望远,视野开阔,又是在师傅点拨过后,自然能看得出师祖选这山头建观的道理——他们现在站的,应该是“龙首”的位置,而山腰的道观,怕应该便是“龙目”所在了。萧潇侧头瞥了自家徒弟一眼。他总觉得这小子今天有点儿奇怪,看起来蔫了吧唧的,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总有种心不在焉地感觉。不过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也没有盘根就底的打算,只是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抬手指了指对面一座山峰。“那儿是这里最高的山头。”萧潇笑着继续说道,“名叫‘舞云台’,因地势原因,雨水颇多,只要是下过雨后,春夏清晨常常能看到山顶云雾缭绕,随山风飘然若舞的画面,所以便有了这个名字。”“什么?”阮暮灯猛地扭过头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你说那山叫什么名字?!”“……”萧潇蹙起眉,奇怪地看向忽然来了精神的自家徒儿,“叫‘舞云台’啊,怎么了?”“……如果……真的有‘舞云台’的话……”阮暮灯的记忆力实在很好,即便只是在梦中,即便只是梦中的师傅随便说过的一个词儿,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他分明就记得,梦里的萧潇和那姓陶的卖桃老翁对话时,就曾经说过“舞云台”三个字!“那儿,是不是还有一眼山泉?”他颤声问道。“我记得以前……似乎是有的。”萧潇看向他的表情越发疑惑了,“不过,早就干枯了好久了,你怎么知道的?”阮暮灯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沉默片刻以后,才轻声说道:“我想去看看那泉眼……”、七、游仙08两山的距离虽然看上去并不远,但若是要下到山脚,再一路沿山道绕到对面舞云台去,怕是够他们走到太阳下山的。万幸的两山之间有一条索道,虽然年久失修,很是残破,许多处别说扶手,连足下木板都断裂消失了,不过萧潇和阮暮灯两人身手那都是不用说的,走这险径那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一个半小时后,师徒两人已经站在了舞云台半山腰上,萧潇抬手指了指一处陡坡背阴处,“我记得泉水应该就是从那儿冒出来的,但是早就枯了……唔,得有十好几年了吧?”阮暮灯看了看周围地形,两下功夫攀上陡坡边上一颗歪脖儿黄杨,又抓住垂落的爬山虎,三下五除二翻上去,俯身查看坡上土壤。j省降雨量不少,植被繁茂的山林,时长会有山泉冒出。青年在坡上仔细寻找了一阵,很快就发现了泉水经年冲刷出的小溪遗迹,又顺着痕迹溯源而上,终于在百步开外找到了旧时泉眼所在。那泉眼不大,位于一处峭壁之下,头顶长了一颗繁茂的野柿树,似乎是因经年的断枝落叶与腐烂的柿泥不断堆积,最终阻塞了泉眼,使得山泉断流。“唔,原来在这里啊。”萧潇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阮暮灯爬上了坡来,这会儿正猫眼看向那断流的泉眼,看青年折了根纸条,正在拨弄那泉眼上覆盖的烂叶枯纸与一层红褐色的柿泥混合物。“我想把这里清理出来。”阮暮灯转头看向师傅,“看看能不能让这眼泉重新出水。”萧潇顿时十分无语。他不知平日里乖巧听话到甚至有些闷骚的青年,怎么就非要跟这隔了山头的一眼破烂枯泉杠上了。“你打算就用这个挖吗?”他指了指阮暮灯手里那根小树杈儿,凉飕飕地说道:“我看不如徒手挖可能还比较快一点。”“我先回去,问黄伯借个铲子。”阮暮灯今天帮过农,自然也是见过道观后院那放农具的小房间的,里头当然有铲子。可是这一来一回就要足足四个小时,现在日头已近正午,连上清理这些枯枝烂叶腐土陈泥的时间,怕是得忙到天黑去。萧潇不知自家徒弟今天是抽得什么风,但看对方态度坚决,劝不动说不听的,干脆摆了摆手,也就随他去了。于是两人就这么折回了道观,萧潇是说什么也不肯陪阮暮灯再跑这一趟,只看着青年匆忙扒了一碗饭,就拿上铲子和电筒出门,一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才看到人一身泥污灰头土脸地回来。“怎么样,泉眼清理出来了?”萧潇坐在徒弟房间里,大赫赫地翘着二郎腿,看青年低头从木盆里掬水洗漱。“嗯。”阮暮灯正用毛巾擦着脸,听到师傅带些调笑意味的询问,老老实实地回答,“清理干净了,又在那处的土层挖了半米,泉水就重新涌出来了。”“哦~”萧潇长长地回了一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今天折腾这一趟,到底是为啥了吗?”“没……没什么……”阮暮灯脑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昨晚那些香艳旖旎的片段,埋在毛巾里的一张俏脸顿时又涨了个通红。可怜他一不能老实回答师傅的问题,二又不擅长说谎,额头急出一层热汗,用力摇了摇头,“就,听说有这么眼泉枯了,觉得挺可惜的,就想帮一帮……”“你这是想帮谁呢?”萧潇上身前倾,凑近阮暮灯一些,一双琥珀色眸子似笑非笑,在油灯下闪着奇异的光彩,似乎能穿过那血肉皮囊,一直看到人心里去,“还有,你又是听谁说的……”阮暮灯答不出来,只咬着嘴唇,别过脸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萧潇轻声叹了口气,先行妥协,伸手拍了拍自家徒弟的肩膀。“行吧,你不想说就不说吧。”他笑了起来,眼中厉色在一瞬间消融得一干二净。“毕竟小孩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秘密的……行了,你快把衣服换了,外头三人等我们吃晚饭已经等了很久了。”晚饭依然是简朴的农家菜,一群人说说笑笑,气氛倒也和乐融融。只是阮暮灯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拾壹总是偷偷拿眼瞅他,然而一旦两人目光相触,那小家伙又总会飞快地把脸埋进饭碗里,假装专心吃饭,像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这古怪态度实在太过明显,于是青年饭后就多留了个心眼,当那小孩儿又抱着一床被褥,说是要帮他更换时,阮暮灯客气地将人拦在了门外,根本就没让他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