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默了半晌,大概在点烟,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星。&ldo;1975年我参加侦破培训班,有记者来采访,我和我的战友们便登了报。他大概看见了,就给我写了封信,这封信辗转到我手上时,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半年。信上没署名,而且就写了两个字:&lso;少湖&rso;,可我第一眼就知道是谁写的。&rdo;林少湖说:&ldo;我这个人对字迹很敏感,尤其像这种小时候练过字的。&rdo;他深深吸口气,声音有些抖动:&ldo;见笑了……你不知道我捧着这封信哭了多长时间,就觉得过去十几年真的没什么,在天山上踩着齐腰深的雪伐木头没什么,被关进斗室没日没夜写交代材料也没什么,重要的是程静钧还活着!他还能给我写信!&rdo;他真的哽咽了:&ldo;你说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rdo;夏明若善意地微笑:&ldo;警察叔叔哭了。&rdo;&ldo;胡说八道,谁哭了?&rdo;林少湖狠狠抽一下鼻子,&ldo;别出去说!&rdo;&ldo;我哪有那么坏。&rdo;夏明若笑道。&ldo;走了,不跟你胡扯,&rdo;林少湖要往地窖走,又威胁,&ldo;别出去说啊,否则我饶不了你。还有,程家还没平反呢,这些话外传了对他们不好。&rdo;夏明若赌咒:&ldo;向毛主席发誓。&rdo;林少湖要进屋,夏明若又喊住他:&ldo;警察叔叔,那是整整十五年啊……&rdo;林少湖回头笑了:&ldo;你学历史的,应该知道古来的道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过去了,便不值得纠缠可惜,十五年,不算什么!&rdo;他转过身,腰杆挺得笔直,大踏步走去。夏明若微笑着跟上他,钻进地窖。地窖里有颗脑袋反光很厉害,老头儿与楚海洋肩挨肩,几乎贴在古尸身上,夏明若喊他们,两人充耳不闻。夏明若便也贴上去看:&ldo;眼珠突出,腐烂初期。&rdo;楚海洋命令之:&ldo;戴口罩。&rdo;夏明若便取块纱布往口鼻上一蒙:&ldo;研究什么?&rdo;&ldo;还能有什么,&rdo;老头儿说,&ldo;盔甲呗。&rdo;男尸身上穿着一整套金甲。当然不是真用黄金打造的,而是在铁甲上镀了一层金,那时候的镀金技术已经很高超了,而且古代贵族乐得干这事,没人愿意真穿一身黄金盔甲。一件全身式铁甲的平均重量是六十斤,要是换成黄金,穿着之人根本站不起来。就制式来说,这种盔甲又叫做明光铠,前胸、后背有两块圆护。所谓&ldo;明光&rdo;,就是将这两块圆护打磨得特别光亮,就如镜子一般,上了战场,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威风凛凛。旧小说里常常提到&ldo;某某某拍马而上,只见他,一顶红缨冲天冠,前后兽头护心镜&rdo;,其实就是说这人穿着明光铠。还有墓中棺椁后站着的两具陶俑,据老头儿观察是将军俑,身上也做出仿佛穿着明光铠的样子。现在古尸身上的铠甲因为接触了空气,不复开棺时的明亮夺目,但去除氧化层并不是复杂问题,复杂的是,如何完整地将盔甲剥离尸体。李老先生也曾经从尸体上剥离过衣物,棉麻丝织金银网玉衣,每一种方法都不一样,但盔甲却还是第一次。经过一千余年的金属锈侵蚀,编连甲片的组带已经变质硬化,如果是一片片揭离甲片,组带就要被破坏;而想将盔甲整体脱下,在不能破坏古尸的前提下又显得十分困难。&ldo;少湖同志,你说怎么办呢?&rdo;老先生想咨询一下其他学科专家的看法。林少湖托着下巴,严肃地说:&ldo;用硝镪水把盔甲溶掉。&rdo;&ldo;……&rdo;老头儿肩头耸动着,夏明若抱着他安慰:&ldo;您要理解他,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镀金的铁皮而已……老师,别哭了啊,乖……&rdo;楚海洋用镊子轻轻夹起一段组带,在灯下反复看:&ldo;细麻绳……三股的,比较坚实耐磨……我看还是选第一种吧,揭离时就把甲片编号,修复时再重新编缀。&rdo;&ldo;噫!真麻烦。&rdo;夏明若说。&ldo;两害相权取其轻嘛。&rdo;楚海洋说。老头儿想了想,同意了。当晚众人回去休息,第二天上午开始剥离工作。由于大部分考古队员‐‐包括周队长‐‐都被抽调去处理新出土的文物了,尸体随身佩戴的金石玉器以及一把玉柄长剑也被一起运走,所以反倒是这边显得人手不足,好在老头儿没有门第观念,把大叔和豹子也带进了工作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