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滉看着他迷蒙的双眼,心里忽然有些奇妙的兴奋:哥哥原来也有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他一直捏着周聿南的手,这时气氛安静下来,李滉才觉出他握着的手原来如此瘦小——周聿南五根指头又细又长,几乎是皮包骨头的一双手。李滉虽比周聿南小两岁,手却和他一样大,捏着周聿南的手时,李滉意识到:周聿南其实和他没什么差别。
晚上回了家,周聿南神色恹恹,没什么精气神,他洗完澡就躺上床,懒得盖被,光溜溜的胳膊和小腿露在外边,像四根白色的竹竿。
李滉给他盖张毯子,周聿南蹬了,李滉又盖,周聿南再蹬,李滉只好任他把手脚敞露在外,调了调落地扇的风向,让风避开周聿南的脑袋。
八月,随着几场暴雨和台风的降临,绿林的夏季才有了它本该有的模样。
雨水很凉,空气却是潮热的。周聿南和李滉闷在屋子里,渐渐有些透不过气。周聿南推开窗户,任淅沥沥的雨丝滑过脸颊,他叹了口气,说:“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李家唯一一台落地扇坏了。李志杰和张悦然都在上班,两个孩子没法出门,憋在家里,像蒸笼中的两个包子。
李滉只穿着条黑色的五分裤,趴在窗台边,用手接着雨水玩。周聿南想起厨房的窗还没关,灶台上放了菜,就转身往厨房走。灶台上的菜湿了,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往厨房地面,周聿南关好窗,拿过架子上搭的抹布,轻轻摊开。
上头破了许多洞,使得整条抹布像枪林弹雨下的幸存者。周聿南勉强把抹布叠成一个立方块,擦净灶台上的水,携着抹布往厕所走,把水拧进洗拖把的桶里。
汗珠不停滑落。夏初,周聿南还保持着从前用纸擦汗的习惯,但就在李家一个多月耳濡目染的改造下,周聿南探索出用衣下摆擦汗的诀窍,再见到其他人用纸擦汗时,会莫名对那人生出不屑。
屋里还有把从李家老屋带回来的蒲扇,周聿南边扇风,边想明天的绘画课。
如果雨不停,他只能带伞出门,可李家只有两把伞,李志杰和张悦然一人一把。他没想过买把新伞。在李家,添新东西一事并不常见,除了那台电脑和那张餐桌,一切物件皆是旧的,从李滉出生起,甚至李志杰结婚起,某些东西一直使用至今,都带上了风尘仆仆的味道。
周聿南正发愁,李滉却忽然说道:“你养的那些花没事吧?”
周聿南经过多次教训,学会了在大雨前给他的盆栽们觅得一个安全地带。可惜的是,大雨只是他的盆栽们要经受的考验之一——迅猛而至的台风几下就刮死他不少花草。
死掉的花草成了新种子的肥料,周聿南一次又一次地下种,却没一棵完全长成开了花的。不是被雨水泡坏,就是被楼里的孩子摔了,更匪夷所思的是:失窃的情况也出现了。
周聿南到后面,基本只抱了三分热忱,剩下七分顺天而行。不过,也因为总养不活花草,周聿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妈方明玉的厉害之处。
洛磊来李家串门,也是个被雨堵在家里的闲人。在洛磊面前,李滉会彻底展露出他孩子气的一面。两个孩子说说笑笑,周聿南依然发着他的愁,洛磊抬头见周聿南发呆,叫道:“南哥不来玩?“
洛磊在和李滉玩卡牌。周聿南没有兴趣,在蒲扇扇起的微风中,周聿南打开了收音机,听里头传来沙沙的声音。
李家是个奇妙的地方,像个旧物收藏馆——周聿南总能在这儿找到一些上世纪的玩意。比如这个收音机,它银色的外壳上积着褐色的尘垢,壳被磨花了,边角里的尘垢越积越多,让它传出的声音也蒙了一层雾。
周聿南收到的台都在播放气象新闻。
“明日我县中北部降雨量将达50毫米以上且降雨可能持续,请各位市民注意防范,减少外出活动……。”
周聿南跟洛磊借了他妈的伞,还是去上了周六的课。
大雨下了几天,街上的人稀稀拉拉,路边小贩收了摊,街上店面纷纷拉了卷帘门,以往的秩序被大雨冲散,就连公交车也迟到了半小时。
等到达画室门口时,周聿南已经迟到了十来分钟。
进门前,周聿南甩甩伞上的水,把伞挂在窗沿下,又捋了把湿润的头发。
他走进门,画室里一片沉寂,只有一个高中生坐在墙边埋头画画。
周聿南仔细打量那名高中生。他一头短硬的黑发,身上套件红黑相间的T恤,右胸口还有一枚三道杠的徽标。周聿南知道那是市一中的校徽,市一中的校徽是三道三段不一的红杠,组成个切成三段的太阳,说是寓意着“敬德、明志、笃学”的六字校训,可周聿南却觉得这红色选得不好,若不是知情人,谁能看得出那是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