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帝婿
当日,陆归起了个绝早,从东坊出,先去了护军府通告,随后便前往上林苑。上林苑残旧,如今已非禁军管辖之地,朝廷便将此处划至护军府范围,而南面林苑因养有大量马匹,便划入执掌骁骑营的中军将军府下。此次陆归入御苑,既未着戎装,亦未穿朝服,而是一身水色鹤氅,纶巾玉簪。待点了随行侍卫,自西市再向南五里,过桥转入林苑内。
如今正值盛夏,草木炽茂,即便是骑马,也不免枝叶上的晨露打湿衣袍。陆归一路马不停蹄,直奔那座寺庙。上林苑经历两次战乱,如今已经荒败不堪,陆归曾遣人几次来访探寻寺庙主人,但是寺庙早已空无人,就连盘问侍卫,也都说不知。
陆归至门口飞身下马,嘱咐一众侍卫道:“看守好此处,若有人过来,便问问此处寺庙师傅们都去了哪里。”
随后他自马上取了一只小包袱,走入寺庙内。
寺庙规格不大,虽然坐落在上林苑中。但并不属于皇家兴建,因此也只能自供自养。寺庙后院十分宽阔,除了有菜园之外另有一处藏经阁楼。陆归前前后后又一次寻了一遍,仍然未见一人踪影,心中失落至极,不得已重回到大殿内。
今日他决定要再来此处,也是因为心中实在放不下那个小师傅。前日他见公主为那位郑将军伤心,后来想想,也是心中感慨。自己婚事将定,这些日夜,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小师傅清澈柔美的笑容,还有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要强。他只是想再远远地看她一眼,或许因为身份他与她都无法随心所欲。但只有知道她还安好,他才能够放下所有,迈向另一种生活。
寺庙简陋,即便经过战火的洗礼,却并未遭到破坏,一应陈设都还在,就连那座颇似小师傅神态的小小观音相也还在佛台前放着。陆归自去挑了水,又取了帕子将佛台清洗一新,随后便点了线香,跪在佛前,虔诚叩拜。起身后,陆归静静仰视着神佛,佛祖慈悲垂目,似在怜他。
陆归笑了笑,遂将包袱放在小观音像旁。里面除了他在金城等地给她买的各色小物件,还有一封信,或许照料她的小师傅会读给她听。在所有的东西安放妥当后,陆归再一次仰视神佛,口中只喃喃道:“请多看顾看顾她。”
最后他郑重施了一礼,才离开佛殿。
元澈既回宫,连着几日陆昭不是有事便是休沐。下午听到陆昭入宫,本想约她去上林苑走一走,却不料殿中尚书府的人说陆昭时间排的颇满,直到明日下午才有时间。因公主选婿,宫中要办文武宴,上林苑有马场,亦有山水,最适合此类活动。且公主近年大半时间是在此处度过的,或许是对此处寄情颇深,平日总是央求他带自己来此处。因此元澈便放在心上,将此处定为宴席场所,并决心修葺一番,让公主能在这里玩得舒心。
下午的日头被云遮去大半,元澈看太阳不晒,便决定先自行前往上林苑察看,遂点了东宫数百人马和将作大匠陆扩及其僚属,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一路上陆扩一面将一些山水地形标注,一面将一些废弃的亭台楼阁记录下位置和失修状况。待走到一座寺庙前,元澈停驻下马,陆扩也紧随其后。
“这座寺庙要大修。”
元澈平日虽少礼佛,但对于此处也颇为寄念,毕竟这座寺庙庇护了妹妹安全。那些负责照顾妹妹的僧尼有的他给了恩典送到皇家寺院修行,有的也辞了田亩金银归家。
几人从庙门绕到侧殿,一路礼佛,一路观赏雕像壁画,最后进了正殿。元澈笑着道:“昔年陆中书金城辩法盛景,将作大匠是无缘得见了。依我看,此处可作清谈集会之地,届时遍请时流高士,也是一场盛会。”
话音刚落,元澈便把目光落在佛台上,还有那个颇为突兀的包袱。他慢慢走了过去,佛台被仔细清洗过,供瓶,供花,供果都齐全严整地摆放着。那个包袱则放在一个小观音像旁边,而那个观音像的神态,乍一看竟颇似雁凭。
元澈示意周恢去拿包袱。周恢走过去,小心翼翼将包袱打开,里面有经匣、钗环、手炉、团扇、丝帕等物。元澈将经匣取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是上好的檀木所造,四角包金,底部刻“灵岩禅院”四字,亦是漆金。
“殿下,还有一封信。”
周恢将信亲手交与元澈。
元澈将信拆开,然而当他看到熟悉的字迹后却愣怔在原地。他与陆归来往手书信件不下数百封,这封信无疑是陆归写的。写信的对象虽然没有署名,但是信中问“小师傅眼疾愈否”,那必然是雁凭公主无疑。
“登……”元澈刚要忿忿然开口,但思及当年之事,心中顿时有一种一报还一报的感觉,只好忍住闭嘴。他将信慢慢放了回去,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公主这几日问得郑将军,会不会就是陆归?
元澈见身边一众人都是一副疑惑的模样,只笑了笑对周恢道:“东西先带回宫查验。”
上林苑颇大,与陆扩等人一路查访后也到了晚上,元澈并没有先去找雁凭,而是将那封信仔细读过。陆归显然不知道雁凭当时的身份,这封信笔触温柔,充满怜爱,发乎情止乎礼。若非陆昭嫁入皇家,陆归其实也是公主驸马非常合适的人选。
这几日,各方所提名的人选陆续汇集在宗正处,下达各方。目前从这封名单来看,入选最有可能的是陈留王氏的王谌,其次是京兆韦氏韦崇。陈霆虽然也是较为合意的人选,但由于与王谌同出于殿中尚书府麾下,在角逐中自然要有一方被陆家全力保留。王谌本身就是出自国朝第一高门,冠绝南北,但是这一份出身就比所有人要高出不少。况且皇帝设立六军时并未给王家分润,如今借着公主的婚事给陈留王氏补偿一个驸马,平衡各方,稳定时局,那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留王氏能在这个时局中得选帝婿,也是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对于陆家来说,要提供让陈留王氏认可的同等政治资源,必然要牺牲巨大。反而去保住陈霆,只要能提供一个巨大的上升空间以及在关陇、荆州足够的立家之本,就可以了。
这些关于公主婚事的人选,都是各方利益的考量,如今元澈这里仅剩一个名额,他觉得也有必要作为公主的嫡亲兄长来为公主拟一个人选,以期再日后各方因利益搅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公主也能选择一个避栖之地。
如果单从一个兄长的角度来看,那么各方人选又不一样了。王谌诚然是高门名流,但是王门族人众多,如今虽然相安无事,但日后涉及到更大利益时也是门内难靖。王谌作为王廓之子,在门庭内并不算显重,能够分享到的家族资源也并不多。一旦门庭有祸,要一生安稳顺遂,实在难以保证。
至于陇西的祝悦,诚然也是军事上的人才,对于笼络西北也是颇有帮助。但祝悦日后要坐镇北方六镇,公主在北方建府,也要难免披荆斩棘,凛冬更是难捱。其余几家韦氏平庸,仅在京畿地利上有稳控局势的效果。而卫氏子侄虽然皎皎如庭中月,但立家之本早在崔谅之祸下不复从前。如果这样看,陆家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陆家虽然旧勋清望不及陈留王氏,但是势位俱隆,内外兼重,在青州、荆州、扬州俱有经营,可谓豪富。无论日后天下局势如何变化,公主总能有一个可栖之地,奉养无缺。而且在去掉公主这个光环后,至少陆归对雁凭是真心的。而且陆家如果俱适皇室,那么两家结合也就更为紧密,即便陆家日后有什么想法,因何而荣,因何而落,但有覆鼎之举,必会遭到巨大的反噬。
元澈深吸一口气,如果真要让陆归成为驸马,那么他手中这个名额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兑掉其他几家,同时还要顾虑父亲的感受,尽可能地让父亲接受这一结果。毕竟以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是有重整河山之壮志的皇帝,也是对皇权复兴报以厚望。
最后就是要去说服陆家。以陆家父女狡兔三窟的本性,此次虽然列选帝婿名单,但心态上还是打算陪衬,绝对不会真的去争这个驸马。如果家族并不视此为一个政治获利的机会,那么事情也难有进展。
想至此处,元澈赶忙命人更衣,并打点内侍郭方海去殿中尚书府:“去看看陆尚书今日是否留宿宫中。如果要出宫,你就留住陆尚书,孤晚上有要事要找她相商。”
见郭方海笑着跑了出去,元澈又在后面嘱咐道,“别把意思传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