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黄莺
陆昭在得到会稽的消息后也不得不重新做调整。原想借由京兆尹之位来和黄门北寺狱进行掰腕,如今已不是最好时机,陆家尚在抨击的风评上,也不可能再谋求一个掌控京畿的两千石高位。一旦她有所强求,不仅会受关陇世族回身打压,也是有悖先前所营造的世族荣誉感。
虽然时下各方已不同意她拿下京兆尹,但她也不准备将这些世家子弟的性命拱手交付他人。那些身陷囹圄的人家自然不可能参选京兆尹,如果这个位置落到了他人手中,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分化这些世家,去谈条件。一旦在审讯过程中有瑕疵,一定会被魏帝等人抓住机会,彻底击溃世族的联合。先前通过渭水畔百官共救汛灾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荣誉与信仰,也都要付诸东流。因此,她宁可不要政治回报,也必须借此巩固这场已是斗争的劳动成果。
由于京兆尹的缺失,在后续很长一段时间内,黄门北寺狱是永宁殿动乱一案的唯一司法机构。陆昭知道那一场虐杀因何而起,那些世家子弟何其无辜,但由于黄门北寺狱由皇帝直接执掌,完全可以清洗当时人证物证,这件事就注定不能从真相下手。
“真相只有一个,但价值却能有所选择。”
陆昭临时找到了庞满儿,她必须打造一个事件,引起足够的关注,“想办法作一首诗或赋,若是诗,歌行体最好,要讽刺,要隐喻,主体也要足够弱。”
庞满儿也知陆昭打算在舆论上出手,对于黄门北寺狱关押“党人”一事也多有准备,有赋有论,便交给陆昭一一阅览。
陆昭看了一遍却笑了笑道:“赋是好赋,论是好论,唯一不足就是太讲道理。”
“怎么,讲道理却不好了。”
庞满儿也是满脸疑问。
陆昭却道:“讲道理虽好,却无法引起时人太多关注。真相只有一个,道理只有一个,就算能够形成舆论的风暴,也很难持续。就拿此案来说,殿中的真实情景如何,谁对谁错,只有一个答案。要想把舆论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就要提出另一个能引起时人关注的价值,比如这个案子这么断好不好,这样处理犯人是否合适,价值判断不同,争议就越多,一旦掀起舆论大潮,就难以打压。凌驾于事实之上的是是非,而凌驾于是非之上的是恩怨。”
陆昭说完,也起身去架子上帮庞满儿翻找诗书,寻找合适的议题。
“主体既要弱小,要反讽,要隐喻,还不能讲道理。”
这几日,庞满儿也是日夜苦读,搜肠刮肚,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随手翻着散落在案的书卷。
过了许久,庞满儿忽然眼前一亮:“昭昭,你看写这个题目好不好?”
陆昭走过来,接过书卷,所录乃是曹丕的《莺赋序》,遂笑击书案道:“此题最好!”
堂前有笼莺,晨夜哀鸣,凄若有怀,怜而赋之。
待吴淼离开,魏帝也不想继续沉寂在永宁殿阴暗的一隅,于是在刘炳的陪同下在苑中随意散步。永宁殿的那场乱事,让宫人散掉大半,在嘱咐刘炳妥善安排这些人的后事时,魏帝也不免想到那个年幼可爱的小娘子,他至今都忘不掉她惨死的模样。他女儿不多,薛容华的女儿尚不足两岁,雁凭也因当年他赐死了崇德皇后,不肯对他多言一句。
世情冷漠,他何曾愿意当这个始作俑者。
刘炳小心翼翼扶着魏帝,闲庭信步。待路过苑门,魏帝遥遥望见乌泱泱一众官员行过甬道,不禁皱了皱眉。现下虽是下任的时辰,但往常这些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归家,从未见过近百人一同出宫。
魏帝才一皱眉,刘炳便命令小内侍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宫北的一棵古树下,此时已经围了数百人,小侍顺着人群来此,连忙询问左右。原来为迎春讯,此处挂了一笼黄莺,恰被两名士子看见,二人遂吟诗对咏起来。后来加入者越来越多,或品评辞藻,或叹及春景,古树下已座无虚席。
“不知此处可为我辟一席。”
一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人群中尽是男子,闻得此言,有人不妨起立张望,进而笑道:“娘子若也能赋诗一首,此处自有你一席之地。”
众人正欲笑着驱赶,却见女子毫不怯弱,行至树下。如今未央宫未修成,因此长乐宫内也常有女官走动,众人虽也识得舆服制度,却认不出女子的身份。
庞满儿今日休沐,因此并未传官服,也未著假鬓,其随云髻挽得一丝不苟,无半缕碎发,趁得颈项更加修长。她额上缀一翠色折枝花子,晴山淡扫,轻朱薄施,一领淡青樗薄绫襦裙,外罩月白色轻容纱,遥遥一望,已如携林下之清风,著寒潭之明月。
女官服制多玄多靛,以硬质衣料为主,务求削直利落,甚少穿的如此轻盈灵动,其清婉之态,有逾平日。此时纱縠在日光之中犹如林下溪水光影流动,映在面颊点缀的莹莹花子上,恍惚间,仿佛是这位素来寡淡的少女若有若无展露的清浅笑意。
庞满儿在树下踱步几回,旋即吟咏道:
“堂隅有笼鸟,背时独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