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老大……?”杜亦捷微喘着气,皱着眉头,拽着我的手问:“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小祺,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小祺、小祺。”我脚下虚软,从眼里迸出的滚热东西,不知是什么。这六年,我不曾回去任氏大宅,即使知道任老太这两年病入膏肓也没敢回去,就因为我确确实实没这个胆子。那是因为、因为……我是——是真怕他!那件事我真不太愿意想起。可以的话,我原本想永远忘记,埋藏在心底。那是我来美国前几天的晚上。任老太难得给我办了小型的饯别宴,餐桌上就这么几个人,任老太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依旧是空的,张妈和如婆倒是难得坐在一桌,简简单单地吃了个饭。自从我决定去美国之后,任老太对我的态度比先前和蔼许多,她那段时候脾气转变了挺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公司的大小事情都不管了,成天就往庙里去,说是礼佛。她那会儿握着我的手,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我记得她这么说。——你想做什么,奶奶也不逼你,只要你觉着开心就好。她还掏出了一个绣花荷包,说是在庙里求的,能保平安保健康。我点头收了下来,毕竟是老人家的心意,不好拂了。任老太难得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像是极其不舍地拉着我。——奶奶知道,你这孩子最是懂事,这点倒是谁也比不上啊……之后,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让我上楼去了。那晚上,我做了噩梦。我梦见我妈从窗户跳了下来,整个人砸到地面上,面目全非,空气中还弥漫着她惯用的香精味,还有血液的味道。然后,我从梦里惊醒。只是,令我真正受到惊吓的,是那在我脸颊边冰凉的触感。我睁大了眼。他不知何时侧坐在床沿,偏着头用手背摩挲着我的脸颊,在我惊醒的时候,同是看着我,目光却是朦胧不清。三、三叔……我唤他。他突然倾上前,紧紧搂着我。我呆征地着坐着,鼻尖传来一股甜腻的酒味。猛地一个激灵,我用力地推开他,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三叔……我看着他,迟疑片刻——您醉了。他有些摇摇晃晃地床上站了起来,沉静地看着我。我往后一退,猛地拔腿快步跑向房间门口,脚步慌乱,却在跑到楼梯口的时候踉跄摔了一跤,我还来不及站稳,就让后方一股力道按倒在地上。我倒抽了一口气,他的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腰肢,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用力地吸气,急促得像是下一刻就能窒息一样。那把低沉暗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似乎还带着哽咽。他说。——祺祺,三叔不逼你。——别离开三叔。——三叔不逼你,你别离开三叔,好么……?我喘息着,惊恐地看着他。然而,我的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楼梯下的那双锐利的目光。任老太双手捧着一个牌位。那声音,刺耳得仿佛能穿过耳膜,直达心间。任老太这么说——定邦,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跑得太急,鼻梁上的眼镜什么时候掉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劳烦了杜亦捷亲自送我——说起来,我也是浑浑噩噩上了杜老大的车,也没直接回家,反倒先是去了一趟医院,包扎处理了伤口。掌心的血都凝住了,我先前震惊的感觉太强烈,也没觉得有多痛,等医生给我清洗伤口的时候,我才清晰的感觉到痛以及真实感。“先生你忍一忍,我将玻璃碎片取出来。”医生抓着我的手掌,抬了抬眼镜。我点了点头,杜亦捷双手轻放在我的肩上。“小祺,我去外头等你。”我先前一路摔了几次,手边也磨破了皮,最可怜的是我这套西装——大学毕业的时候置办的,就一些重要的场合才拿出来穿一穿,现在满身除了酒味外,还夹杂着一股汗味儿,外套还够破了一角。怎么看怎么狼狈。走出医疗室的时候,掌心卷满了纱布,磨破的边缘也上了药,我一抬头就瞧见杜亦捷迎面走了过来,西装领口敞开,他走近的时候我清晰地闻到一股烟味。“我结帐了。”在我往口袋里摸索着钱包的时候,杜亦捷道。我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戴惯了眼镜,一摘下总觉得看人的表情也朦胧起来。“谢、谢谢,还有,多少……?”我没带多少钱,改天再还给他。杜亦捷的人高,手指也修长,碰了碰我的手掌,然后轻轻地圈住我的五指。这条走廊没什么人,要不然,两个男人靠在一块儿,手勾着手……啊哈。这画面能看么真是。我扯了扯嘴角,别过了眼,有些惴惴地说:“老大,你不是有事情要忙么?”杜亦捷笑着碰了碰我的头,“我送你回去。”杜亦捷将我送到公寓楼下,在我踏出车的时候,车窗缓缓拉下,“小祺。”我猛然回头看他,杜亦捷含笑盯着我,口气悠悠地说:“不请我上去坐么?”我顿了顿,脑子没来得及思考,只是木然地微微颔首。杜亦捷跟在我的后头,目光饶有兴趣地环顾四周,进屋的时候开口问道:“你一个人住么?”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他慢慢地在屋子里踱步,看了看客厅的音响,“小祺,你喜欢钢琴曲?唔,童谣?”我点了点头,企图掩饰有些发红的脸,解释道:“有时候心烦,听了……会比较好受。”“很适合你。”杜亦捷笑了笑。我问:“要喝些什么?”杜亦捷走过来,慢慢凑近我,在我的耳畔,说:“小祺……你不用害怕或是紧张。”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眼角,“你先去洗个澡,小心伤口,不要碰水了。”这句话有蛊惑的味道。我胡乱地点了点头,踏进浴室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是左宸的话。耳边只剩下心跳声。从浴室里走出来之后,杜亦捷正坐在床沿翻看着一本书,听到声音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我。我下意识地走向他,杜亦捷把书合上,说:“你从小胖子时代开始就喜欢看这些骨灰级的书,难怪思想跟老头子一样。”“这是‘巴黎圣母院’,是世界名著,你这是孤陋寡闻,杜老大。”我笑了笑,想从杜亦捷手上把书夺过来,杜亦捷却反手抓住我的手肘,神色严肃地唤:“小祺。”我收敛玩笑的神情,只有床边矮桌上的灯是打开的,乍看之下,房里弥漫着一种朦胧异样的暧昧感觉。杜亦捷说:“我只喜欢男人。”我知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我看着他。“你知道,你这样是在暗示些什么么?”他循循善诱地和我解释,“小祺,两个男人互相抚慰,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知道你可能不太能接受这种事情,不过这并不是罪恶或是该受到谴责的。”“小祺,我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而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你现在需要的是安慰。”我感受到唇边传来的柔软触感。他只是驻足在我的唇上,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双手环着我的腰,然后轻轻地叹息一声。他说:“我们……可以试一试。”上一世我的性经验不多,若要说起来,男性对象似乎比女性对象多——我一直都洁身自好,第一次且成功的女性对象就只有舒媛,只是在那之前,我曾经在一个堪称怪异的情况之下和王筝发生了关系。那毕竟是个意外,王筝又不清不楚的,我隔天就去医院挂了号,养了几天才好了过来。我神智清楚的时候,和男人几乎都是在下的位置,只有一次糊里糊涂的,不知怎地会和一个男孩睡在一张床上。原本以为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满足那男孩的所有要求之后,心情总算稍稍平复,结果不知怎地流出一段影片,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这丑事带来的最坏结果除了是我身败名裂之外,任氏股票严重下跌,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喜欢男人,我对女人不是全然没感觉,只是需要更多的准备功夫。这一世我的生理需求基本是靠右手解决,次数也不频繁,程辰老说我这人有问题,而我却也没把心思放到这些事情上。就像杜亦捷说的,若是往常,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接受的,只是现下我却觉得有些迷惘。我想,左宸有一点说对了,我对杜亦捷的想法,或许不如我认为的这般单纯。至少,当嘴边都是他的气息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反感。然而,当那双有力的手缓缓抚过我的背时,我却颤栗不已——或许是紧张,抑或是恐惧,毕竟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事情,并没有带给我多美好的感受。杜亦捷的声线较低,轻声的时候,有种难以抗拒的魅惑力。“小祺,要是无法接受,你可以喊停……记住,你不必觉得罪恶还是什么,不要一直伪装自己,你有你想要的东西,除了心灵上的,你还需要肉体的温暖。不要怕。放开你自己,不要去想起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