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给了她自由,孟嫮宜便义无反顾乘着飞机远渡重洋去求学,她在飞机上度过了自己十七岁的生日。因为未成年找不到工作,奖学金又有限,她盘子也洗过家教也做过,你给的钱她一分也没有花。”慕仲生怎会不知故事走向,他在他二人的这段关系中一直都在,却又一点都不重要。是花边点缀,是无足轻重推进进程的路人甲。“她把我给的钱都做了自动转存业务,每月按时转给了她的养父周为民。恐怕到他死的那天,钱都没有转完。”顾森之倚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油画,笑道:“我原本也是想看一株蔷薇靠着自己能开出什么颜色的花儿来。”“她让你失望了吗?”慕仲生的嗓子剧痛,酒精顺着喉管一路如火灼般滚进胃里,说出的话带着湿热的温度和腥气,痛不可挡。“我设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她不愿意做蔷薇。明明一身的刺,非要做鸟儿,背负青□□下看,满是人间成郭。”顾森之眼底是晦暗不可言说的感情,像大海广阔,又像潮汐掀起惊涛骇浪,可不论如何翻腾却越不出边界。他自制力一贯强大,理智永远占领高地。“仲生,你说孟嫮宜像什么?”像什么呢?慕仲生垂下眼帘,“她像立春时的那阵风,又像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那片云,明明很近地存在过,却总在远离。”顾森之注视着他,看着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脸上因为说到了孟嫮宜而变得迟疑和不确定的神情,心里长叹口气。“你今晚不该去揍那个小子,至少不该亲自动手。现在他的姐姐已经在散布谣言说你们是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这种花边新闻尤其是关于你的总是传地飞快,影响恶劣,估计明天一早就该公布女主的身份来博人眼球。我答应过她,绝对不会让她暴露在众人眼前。”慕仲生皱起眉头,随手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拿烟的时候竟带倒了它,砰一声脆响,他心烦意乱大步跨过去走到窗前点上烟。青蓝色的烟雾让喉咙丝丝缕缕难以顺畅呼吸,他忍不住地咳嗽起来,直咳得肺管生疼。顾森之再下猛药,“你对孟嫮宜怀有怎样的感情?你能让她既公之于众又免受伤害吗?你有这样的决心和觉悟吗?”平淡无奇的口吻说着重要的话语,因为故意放缓的语调而显得不够紧迫,顾森之好似说着哪天的股票行情或是像小时候每次赴宴前都要随意说上一两个主人家的家长里短来,只是为了舒缓慕仲生不安焦躁的情绪而已。他待慕仲生,从来是既顾及他的颜面,又状若不经意地指点。的确,顾森之并不是在养儿子,严厉粗鲁具有权威,那是古旧腐败的大家族在巩固统治者的地位。而他只想培养接班人,哪怕不姓顾,不是他的血脉也无妨。他一生清冷固执又爱猜忌难以真心沉浸在男欢女爱之中,所有的关系都不够持久,乏味到令他提不起兴趣。更勿论生儿育女这样的大事,他挑三拣四异常洁癖,索性不再难为自己,反正顾氏一脉人才济济,总有人在延续香火不差他一个。慕仲生咳得直不起腰,抬手扶在窗边,刚止了咳又猛吸一大口。夜风很凉,吹得鼻子和头都开始疼起来,就像他对孟嫮宜的感情,束手无策,讳疾忌医。他也曾软弱地想,如果有一天突然曝光了这件事顾森之会如何反应?他矛盾地无法开解自己,他做不到去向他开口要人,孟嫮宜的性子太烈,从来也不属于任何人,更不可能作为玩物般转手,那样是对她的亵渎,更是对自己感情的玷污。可他也做不到暗度陈仓,这是对顾森之的背叛。前后都是枷锁,他被困在其中无法自救。他似乎有点理解十五岁的孟嫮宜那种无计可施的绝望,摆脱不掉的贫困和前途无望,又不甘心出卖肉体沦为玩物,除却一死还能如何呢?她喝咖啡不肯加糖,因为她尝过更苦的滋味。现在回想起来,她早有死志,才会在电梯里笑得纯真,对他心无芥蒂,她说你眼睛真好看,我活这么大没见过比你更漂亮的男人。虽然你讨厌我,可是我很喜欢你,因为你像王子,哪个女孩子能够抗拒王子的魅力呢?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所以她才会往后面挪了挪,从快速上升的观光电梯朝外看,她轻轻地念,“鲲鹏展翅九万里,翻覆扶摇羊角。背负青□□下看,满是人间城郭。天地这般广袤无垠,人类如蝼蚁,短短数十载又有什么值得介怀?”冷风扑面,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慕仲生终于灭了烟头低声道:“这事我会处理好。”顾森之的耐心好像能持续到地久天荒一般,听见慕仲生的的回答垂下了眼帘,他起身欲走,“我给你放个大假,你很久没休息过了,去海边晒晒太阳或是去医院疗养,有病要治,拖久了可不是好事。”“父亲。”慕仲生跟着他来到门口,“有人在调查你。”“我知道,你不要管。”顾森之开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有遗憾的情绪在他眼中沉淀,顿了顿方才自言自语道:“也好,我和她之间的事不必伤及无辜。”开门关门的间隙有穿堂风倒灌进来,从幕仲生空荡荡的心底里呼啸而过。☆、-033--033-孟嫮宜给陆徽因发完信息后内心安宁,看书的质量明显好转。床头柜上的闹钟嘀嗒嘀嗒走得飞快,转眼就十一点半了。她放下书去关灯,不知是不是祖国的水土十分养人,自她回国后失眠的情况明显好转,至少不用再依赖药物。才刚有睡意电话突然响起在深夜里格外突兀,她忙挂断,闭上眼试图继续睡。可无论怎么躺总觉得哪里不对,翻来覆去渐渐睡意全无。她干脆起身穿上睡衣去倒杯水,晃晃荡荡走了两圈再躺下继续睡。陆徽因望着她的窗户,突然灯亮时欣喜若狂冲下车去,冷风一吹酒意醒了大半这才惊觉自己做了错事。深色扰人清梦总是不对,更何况自己还喝了这样多的酒,真是讨嫌。他苦笑一下,看见她卧室的灯再度熄灭。迎着朦胧的月色陆徽因又翻出手机来,那时他正被老班长按着灌下去一大杯酒,咕嘟咕嘟下咽的时候听见短信提示音。他狼狈地喝干最后一口冲出门外去翻信息,有多期待就有多失望这话从来比真金还真。回到酒桌上情绪已是不对,三两杯后开始有了醉意。陆母让司机过来接他,他强撑着结完账安顿好众人回到酒店房间休息,自己喘息着指路,非要来到她的楼下看一眼才死心。陆母裹着披肩在等他,司机将人背进来放在床上。他已不省人事却攥紧了手机,陆母笑他真是当兵当傻了,喝得这样醉,有任务打过来他也未必听得到。陆禹安戴着老花镜从楼上下来,手里还夹着一支笔,显然一直在工作。他看了眼烂醉如泥的陆徽因皱眉,不是早就结束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他又去哪里喝了第二场不成?司机欲言又止,退到门外站着。“老刘,怎么回事?你照实说。”“小公子倒是没喝第二场,只是在结束后去了一趟新区。”“去哪里做什么?“不清楚,他期间打过一个电话但是没打通,他就在御词小区里坐了会儿就回来了。”陆母几乎瞬间领悟其中关键,掩嘴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轻锤了下陆禹安的胳膊,暧昧道:“你儿子深夜狩猎失败,想必是铩羽而归的。真有趣,你们男人都会用这手,哎呀,真不愧是你儿子,基因可不会错。”陆禹安脸上挂不住,司机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低声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辛苦,路上慢点。”司机走后福婶探头出来问,“要不要给少爷熬点烈酒的汤?”不用不用,明天再准备吧。福婶我不是让你去休息我守着吗?你年纪大了晚睡明天血压又要冲上一百八。陆母心疼她,快去休息,不用担心他,这小子壮得像头牛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