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愿者主动打来电话想接她回去小住以解燃眉之急,家里只有寡居多年的鳏夫父亲和一个车祸轧断了腿的哥哥,自己今年三十和妻子两地分居,是个在矿上做调度的小科员,没有犯罪记录,没有不良癖好,只偶尔钓鱼娱乐一下,连烟都不抽。听说早前上过大学,但家里太穷,为了给大他五岁的哥哥找对象送彩礼而负债累累不得不辍学。大概是常年不见天日所以有种病态的孱弱感,总是笑眯眯的,很常见的那种路人,不凶恶也没有很局促,坐在那里甚至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十分有教养的模样。所长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不一会儿满屋子里全是青蓝色的烟雾,让人忍不住想咳嗽。那男人总在所长扭头去按灭烟头的时候冲她笑,一种势在必得的笑意,和他的孱弱感形成强烈的反差。孟嫮宜一动不动地坐着,冷眼和他对视。她对他的目光异常熟悉,那是她两个叔叔都对她流露过的恶意。她虽明白地不太真切却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站起和那男人面对面隔着桌子坐下来,桌上有一支所长用来记录笔记的原子笔。她拿起来放在手指间按来按去,吧嗒吧嗒的弹簧声很微小,但不容忽视。其实所长也不太满意这个男人的家庭背景,三个男人的家对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而言总归异常不合适,有种狼入虎口的感觉。可孟嫮宜已经睡在会议室三天了,小姑娘只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毛衣和帆布裤子,在十二月底的长鸿会感到格外寒冷。她的去处局里开会研讨过,既然有人愿意提供住所,那就住到福利院翻新再接回来好了。男人笑着起来说要出去打电话,不多时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嗓门如锣,是个居委会大妈。她现身说法这个家庭多么和多么多么大度才会分出精力来照顾一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孟嫮宜还是吧嗒吧嗒按着原子笔,所长回头看她,那是种没有办法形容的眼神,无奈犹豫最终抵不过一咬牙后的妥协,“那,让小周过来,去给他们办个手续。”那男人忙起身卑微地弯腰感谢,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偷瞄了眼孟嫮宜。所长让她一道走,孟嫮宜听话地起身走过来站在男人面前,她十四岁时就已近一米六五,她似笑非笑看着他,突然扬起手将原子笔扎进那男人的脖子里。所长反应及时拦住她,整支笔却也进入了一小截,她做过田间粗活力气一直很大。男人捂住脖子,妇女破口大骂,急救车发出刺耳的尖锐叫声开进派出所大院。所长制住孟嫮宜,神色复杂,怒火中烧中似乎还带着些许庆幸的轻松。有年轻警官过来呵斥她,“你有没有良心?小小年纪就敢行凶?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男人凶相毕露,血从手指缝里一路流下来染红了蓝色的工作服,“你这个作死的贱丫头,等我好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孟嫮宜异常冷静,“我户口本上不满十三岁,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尽管来找我,恭候大驾。”男人被她气定神闲的话说得一愣,如果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约就是这么回事了,谁能知道一个连亲人都没有的小姑娘疯狂起来会做什么?尤其她还拿着法律的免死金牌。最终不了了之,她既承担不了刑事责任也负担不起民事赔偿,那男人自知心有不轨,只得恨恨败走。所长抽烟越来越凶,他值班都要时不时让人去会议室看一下她在不在,可她一直都乖的让人心疼。除却吃饭和上洗手间外,她基本不离开那里一步。可自有女警看她可怜带了几件旧衣服后,她照单全收感恩戴德,打水扫地泡茶帮忙跑腿买东西,滂沱大雨或是台风过境都无怨言。这时的她,又识时务地让人不忍。最终还是老实巴交的警官周为民将她收养,起初是领导分配下来的任务,后来心肠好也算得真心待她,从微薄的工资里挤出来让她上学,学费全免生活费学校自愿减半。周为民在领养了孟嫮宜一年半后老来得子,已经四十的男人抱着发妻在医院的候诊室号啕大哭,然而老天不知怎么想的,她妻子在怀孕时回娘家受了风寒,听信村里老人的偏方治感冒结果胎儿在肚子里缺氧伤了脑,不足八个月就剖腹取出来。保温箱住了两个月才接回家,护理不当弄出来个捂热综合症差点送了性命。在花钱如流水加外债累累后,总算是一切转好。家庭财政陷入危机,还要供应奶粉尿不湿,孟嫮宜在深秋的傍晚躺在屋顶想了一晚,第二天不再去学校而是开始帮着周为民的老婆卖水果补贴家用。她负责天未亮就蹬着三轮车去十几公里外的水果市场进货,然后运回来支摊子摆好。将近7点周为民的妻子会抱着还在襁褓的男孩儿留留给她送个馒头,关照几句再待一会儿就回去收拾家务洗洗衣服,做好午饭再过来,一边逗孩子一边帮着过秤收钱。晚上太冷的时候会早点回去,孟嫮宜自己看到九点钟,收摊子回家。周为民的同事们都会过来买点水果关照一下,所长抽着烟挑最贵的红富士,声音因为常年抽烟薰哑了,他问,“苦不苦?”“比起以前的生活而言他们对我很好了。”孟嫮宜一边从三轮车里搬出一箱橙子一边笑着回答道:“不苦。”真的不苦吗?她也不过15岁而已。只是命运自她出世就未曾温柔对待过她,百般折磨与折辱,她说苦又如何呢?电话陷入长久沉默后,孟嫮宜轻笑道:“你知道的,我的基础很差,二元一次方程也解不好,更不要提你最拿手的奥数和化学,我甚至都看不懂。那次大雪封路业城甚至发出橙色预警,我约了补习老师在学校见面,他没来你来了,我问你在全国大赛上拿了什么奖,不是我记不清,而是于那时无知的我而言根本不懂。我只懂得我对你的羡慕是真实的,嫉妒也是真实的。我当时就在想,这个男生怎么长得好看学习还能这么优秀呢?”“你那时居然觉得我好看?还觉得优秀?你在关注我?”陆徽因凌晨透过电波跨越半个城市听到能孟嫮宜回忆过去的这番话,心口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起来。“为什么不找我补习呢?整个班级过大半的人给你讲过题,唯有我,一次也没有过。你知道我有多介意这件事吗?每次听到你对着题目叹气我都会靠在你的桌子上,等你用手指戳一戳我的背,说你能不能给我讲解一下这道题。可你一次都没有。为什么?难道那时候的陆徽因这么让你讨厌吗?”“讨厌啊,简直不给人活路。那时做梦都是白卷,吓醒了就爬起来刷题。起初是硬撑着不睡,后来一点一点接近目标又怎敢睡?到现在是不睡成了习惯,喝点牛奶等着太阳冲破最黑的天幕,很美。”“一点也不美,它摧毁了你的睡眠系统。”陆徽因现在恨不得揍她当年的家庭教师,这简直本末倒置饮鸠止渴,追求短时间内大幅提高成绩而牺牲睡眠,并不值得。“如果当年是我陪你复习我一定不会这么做,我会再等你一年,一起高考。为什么你一次都没和我提起过?”“为什么呢?因为卑微的自尊心啊,怕你看到题目觉得我很蠢,也怕你没有耐心。”孟嫮宜轻笑,她没说出口的更怕,是怕自己接近你会被你吸引。长久待在黑暗里的人如何会不向往光明呢?你这么美好又阳光,没经过世事险恶,我怕自己会玷污你,也怕发现你和我想象中的形象不一样。与其如此还不如远观,古人说的好,人生若只如初见。☆、-030--030-萧泯然休息在家的第四天早上起的很早,她在网上买了一个焖锅,听说只要放进去豆子就能出好粥。她兴致勃勃试了试,结果出了一锅爆米花豆,还差点把锅给烧了。孟嫮宜闻着糊味走进厨房,淡定地将锅扔进水槽里拧开水龙灌满水点评道:“珍爱生命,远离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