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虽说现在没有旁人,你也要注意……”“好啦,我都累了一天,让我先喘口气。”应崇优摇头叹息,但一看见他满脸的疲态,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走上前去,施展师门手法,为阳洙按摩筋骨解乏。“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再揉揉……真舒服,我觉得还是就这样跟你在一起好,轻松啊!”“陛下,如今不比当初,您在臣面前还是自称‘朕’比较好。”“可是我都习惯了……”阳洙看一眼应崇优即将板起来的面孔,无奈地一摊手,“好吧,有人在的时候我一定注意。”“何必分人前人后那么麻烦,要改就都改,您也方便啊。”“可是我觉得,在你面前自称‘朕’,好像有些高高在上,生分了似的。”应崇优淡淡地一笑,“感情的亲疏,在于心,不在于言。陛下对臣的信任,臣对陛下的忠心,是不会随着一个称呼的改变而改变的,对不对?”阳洙晃晃脑袋,苦笑了一下,道:“夫子多会劝人啊,我敢说不对吗?哦,不,应该是……朕敢说不对吗?”“还有,以后陛下有事要找臣商议,请派人来传召,不要再亲自来臣的居所了。”“我……呃,朕……朕以前想找你,可都是自己去……”“以前是在宫中,皇上驾临皇后殿是很正常的事情,可现在我是您的臣子,再这样做就不太合礼数了。”“又是礼数……”阳洙翻了翻眼睛,“礼数就那么看不惯我们两个亲近啊,等朕有空,一定好好收拾收拾这个礼数!”应崇优看着这个耍性子的少年,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一点点窝心的感觉,不忍再继续向他说教,改了话题,问道:“陛下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情跟臣商议?”听他这样一问,阳洙立即收住笑容,“魏王今天单独求见朕,为方盛说情。”“方盛纵容部下在渭州城施暴,罪行不是已经坐实了的吗?”“罪证确凿。他和郑嶙两个将军同时率部进渭州,分管东西两城,人家郑嶙军纪严明,整个西城井然有序,可他的东城呢?烧杀奸掠的事件发生了不下十起,竟不加丝毫约束!”“魏王求情的理由是什么?”“他说方盛的本意是想对渭州略施薄惩,用于警示其他州府,不得再附逆孟氏,对抗王师,所以情有可原,应当准他戴罪立功。”应崇优沉吟了一下,深深看了阳洙一眼,轻声道:“陛下以为呢?”“哼。”阳洙冷冷道,“原本抵抗王师的,只是府君和官兵而已,可如果像方盛那样警示下去,恐怕下次王师再攻城时,参与抵抗的就是满城军民了!”“听起来陛下早已有了决断。不过既然说要跟臣商议,当然是有迟疑不决的地方了?”“唉,”阳洙叹一口气,“朕很清楚方盛绝不该赦,可是我……朕毕竟才来平城不久。有什么资格诛杀大将呢?”应崇优沉思着,缓缓点了点头,道:“的确有这方面的顾虑。方家世代将门,在军中关系甚广,陛下初来乍到,威权还是不太够啊。”阳洙露出沮丧的表情,将头向后一扬,抓住应崇优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心绪显得有些低落。应崇优微微笑了笑,修长的手指移到阳洙太阳穴处轻轻揉动着,低声道:“可是,所有事情都有开始,此次渭州之战,您一直位于战事最激烈之处,身先士卒,半步也未曾后退过,那些血战出身的将军们对此都极为感佩。只要陛下继续努力,那么假以时日,您就一定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锻造这支军队,使它最终成为真正的天子之师。臣毫不怀疑这样的一天必将来临,陛下您呢?”阳洙在坐椅扶手上用力一击,道:“夫子都相信,朕自己怎么会不信?”他回身握紧了应崇优的手,表情已稳定了下来,“什么事都一帆风顺,本来就不可能。既然方家的关系要考虑,魏王的情面又不能不给,那这次朕就忍了。不过方盛虽然可以不死,但杖责降职的处罚不能也免了,还有那些实施暴行的当事者,必须要杀。朕不能让天下人以为,朕对于此类罪行所持的是姑息容忍的态度!”“要让天下人明白陛下的态度,除了罚以外,还可以奖啊。”应崇优挑了挑眉,用淡定的口吻道。“奖?”阳洙怔了怔,细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连声道,“不错不错,郑嶙军纪严明,安抚百姓得力,朕明日就下旨,好好封赏他!”应崇优笑道:“那臣就先代郑将军,多谢陛下隆恩了。”阳洙也笑了起来,长长吐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道:“跟你聊过之后,整个人都舒坦了。刚才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头疼呢。”“陛下近来事务如此繁忙,更要注意饮食与睡眠。既然事情已经商量完了,您也该早些回去歇息,明天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呢。”“快二更了,朕今晚就在你这里睡吧?”阳洙用充满希翼的眼神看向小院的主人。“不行!”应崇优几乎是本能般地立即否决,“茳冕院离这里又不远,请陛下移驾回去。”“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阳洙不高兴地斜了他一眼,“历代君王到臣下的居处留宿的时候多了,怎么到朕这儿就不行了?”因为第二天要举行天子阅兵典,应崇优担心让阳洙怒气冲冲回去会影响他休息,导致次日精神不好,所以态度不像以前类似情况时那么坚决,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柔声哄道:“其实让陛下在此留宿,本是无碍的。可您也知道,在君王面前得到特别荣宠的人,总是容易招来嫉恨。陛下若真是为臣着想,这些破格的恩宠,还是少赐些为好。”“谁敢嫉恨你?”阳洙立即竖起了眉毛,“是不是有人……”“不是不是,”应崇优赶紧道,“现在自然是没有的。只是古往今来有太多的例子,臣自己有些多心罢了。不过臣的意思,相信陛下也能够理解吧?”“你放心,”阳洙盯着应崇优的眼睛,认真地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只要有朕在,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朕会永远保护你,让你安安全全、无忧无虞地留在朕的身边!”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条珠链来,塞进应崇优的手中。“你拿着这个。从今往后,要是你发现谁想害你,就从这链子上摘一颗珠子来叫朕杀了他……”“陛下……”应崇优始料未及,有些哭笑不得地叫了一声。“你听朕说完嘛。以后,只要你拿出这珠子来,朕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到时你叫朕杀谁朕就杀谁,绝不问你为什么,更不会要你拿出什么证据来。这串链子这么长,应该够用了吧!”“陛下,别这么孩子气了,你家夫子是杀人狂吗?”应崇优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低下头在珠链顶端摘下三颗圆润的珍珠,珍重地收进怀中,再轻轻将它又重新系回阳洙的腰间,低声道,“陛下的盛情,臣还真舍不得全然推却。只是臣不太喜欢杀人的,不如这样吧,这三颗珠子呢,就算是三条人命,无论这三条人命臣是想杀也好,想救也好,只要到时候臣拿出珠子来,陛下就一定要恩准,好不好?”阳洙叹一口气,将应崇优的一只手合在自己双掌之间,轻轻地摇了摇,“你呀,就是太温和了。不过也没什么,朕会替你留心的,这次就依你吧。”应崇优展颜一笑,就势将阳洙从座椅上拉了起来,一面向门边引导,一面道:“那就多谢陛下恩典了,不过时候真的不早了,臣可不想在明天看到一个精神欠佳的天子,回去睡吧。”这次阳洙没有反抗,顺从地向门边走去,口中道:“朕也想好好睡一觉啊,可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仿佛累过头了一般,身体明明很困倦,却总是无法顺利入睡。那么大的屋子,周围只有一些伺候的人,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又冷清又寂寞……”说着说着,年轻皇帝的声音低了下去,表情沉郁地垂着眼睛,偷偷在眼睫底下观察自家夫子的神色。